1955年,杜拉斯在巴黎聖伯努瓦路5號的寓所中。
瑪格麗特·杜拉斯,原名瑪格麗特·陶拉迪歐。法國著名作家、劇作家、電影編導。1914年生於印度支那嘉定市(今越南胡志明市)。文學作品包括40多部小說和10多部劇本,其中以《情人》和《廣島之戀》最為經典。她還導演過幾部電影,包括《印度之歌》《孩子們》等。婚後杜拉斯與丈夫各自有了情人,66歲時與27歲小夥談戀愛,她的文學與愛情成為傳奇。
都說女人是天生的愛情動物,瑪格麗特·杜拉斯(下文稱杜拉斯)則是愛情動物中的極品。她最暢銷的作品是 《情人》,而她的一生也從來不缺情人。2014年是杜拉斯誕辰一百周年,正當世界各地都在張羅她的紀念活動之際,7月10日,她的最後一個情人在巴黎去世,享年61歲。
杜拉斯曾說:「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如今人皆逝去,唯有愛情讓人感嘆。
《情人》劇照。梁家輝飾演中國闊少,珍·瑪奇飾演法國少女。
殖民地的初戀
在杜拉斯身上,有種專屬的陰鬱。這種氣質從她小時候就形成了。杜拉斯的父母是一對再婚的鰥夫和寡婦,因響應法國政府號召而在印度支那任教。1921年,父親去世,家境一落千丈。杜拉斯的大哥皮埃爾好吃懶做,偷盜成性,但受到母親的寵愛。二哥保爾比杜拉斯大3歲,和她感情還算好一點。
母親儘管很努力地賺錢養家,但也總感到絕望。在一次投資失敗後,這個家更是雪上加霜。「她已經無力給我們梳洗,給我們買衣穿衣,有時甚至無法讓我們吃飽了。她沒有勇氣活下去,每天都掙扎在灰心失望之中。」杜拉斯幼時的貧困跟中國作家蕭紅有點像。蕭紅從家叛逃之後,就經常為吃飯發愁。生活艱難,也許都給她們的情感經歷埋下了伏筆——蕭紅和杜拉斯的第一個男人都跟其生存有關。並且因為生活在錯綜複雜的殖民地,杜拉斯更是從小看穿了人生,「我在15歲時就有了一副耽於逸樂的面目,儘管我還不懂什麼叫逸樂。」
16歲那年,杜拉斯遇見了一個中國男人胡陶樂(音譯)。在《情人》中杜拉斯是如此描述那時的自己:體形纖弱,胸部平得和小孩的前胸一樣,搽著淺紅色脂粉,塗著口紅。就這樣一副樣子,吸引了一個在當地生活的中國闊少。一天,她從家裡回寄宿中學,過湄公河時,這位大她12歲的闊少主動找她搭話,並用私家車把她送到學校。
在杜拉斯筆下,闊少是一個瘦弱、孤獨,十分膽怯的人。他們相愛了。闊少用錢幫杜拉斯的家庭渡過難關。他們的對話極少,似乎互不了解,但對杜拉斯來說也算美好且難以忘懷的。她說:「我對他的愛是不可理喻的,這在我也是一個不可揣度的秘密。我不知道為什麼愛他愛得甘願為他而死。」這段愛情杜拉斯一直埋在心底,直到50年後才在《情人》中予以披露。
杜拉斯和昂泰爾姆(右)、馬斯科羅在一起。
「如果不是一個作家,就會是個妓女」
18歲時,杜拉斯回到法國讀書,一開始在大學裡學習數學,後來轉而攻讀法律和政治。畢業後在法國殖民部當秘書。讀書時,她的浪漫史就接連不斷,被評價為「漂亮而放蕩」。1939年,杜拉斯與羅貝爾·昂泰爾姆(下文稱昂泰爾姆)結婚,對方是她在法律系的長凳上結識的朋友,也是她一生信賴的兄長。
他們的愛情宣告死亡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仍然住在一起。他們分房睡,陸續有了各自的情人。杜拉斯說:「夫妻之間最真實的東西是背叛;任何一對夫妻,哪怕是最美滿的夫妻,都不可能在愛情中相互激勵;在通姦中,女人因害怕和偷偷摸摸而興奮,男人則從中看到一個更能激起情慾的目標。」
後來,杜拉斯愛上迪奧尼斯·馬斯科羅,並將這位出版社編輯介紹給昂泰爾姆,沒想到兩個男人一見如故,此後情同兄弟。
1944年,昂泰爾姆被蓋世太保逮捕並流放。杜拉斯的摯友、後來連任過14年法蘭西共和國總統的密特朗竭盡全力幫助她,終於在1945年為她找回了已經半死不活的丈夫。1946年,杜拉斯和昂泰爾姆離婚。1年後,她和馬斯科羅的兒子出生。杜拉斯暫時把精力傾注在哺育孩子上,但她從未在自己的作品中提及這個兒子。
杜拉斯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就會是個妓女。」好在她成了作家,1943年,她以「瑪格麗特·杜拉斯」的筆名發表了第一部小說《厚顏無恥的人》。杜拉斯是她父親故鄉一條小河的名字。
1949年的小說《抵擋太平洋的堤壩》是杜拉斯的成名作。她很看重這部作品,認為它應先於《情人》獲得龔古爾文學獎。書中反映了她童年時代的生活。講述一位到印度支那的法國母親,向殖民地當局租用海邊一塊土地,因沒有行賄,得到的竟是一塊不可耕種的鹽鹼地,還有隨時被海潮吞沒的危險。
那段時間,法國電影界掀起新浪潮運動,文壇也隨之產生了新小說運動。杜拉斯因在1958年出版的小說《慢板如歌》而被譽為新小說代表作家之一。1959年,導演阿倫·雷乃請她為自己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廣島之戀》撰寫劇本。這部電影在法國創下票房紀錄,杜拉斯的名字也傳遍世界。有評論稱:「如果用一部電影定位西方電影從古典時期轉為現代時期的裡程碑,那無疑就是杜拉斯的《廣島之戀》。」
在漸漸受人矚目的日子裡,杜拉斯的感情生活也為她吸引了不少眼球。熱拉爾·雅爾洛是杜拉斯從40歲至50歲時的男人。他比杜拉斯小9歲,是一名記者、花花公子、酒鬼。杜拉斯說:「如果一個女人一輩子只同一個男人做愛,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做愛。但發生一次愛情故事比上床45次更重要、更有意義。」雅爾洛勾起了杜拉斯的肉慾,她對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肉體迷戀。為紀念那段愛情,杜拉斯寫下了小說《琴聲如訴》和《坐在走廊裡的男人》,後者是她唯一的一本情色小說。
晚年的杜拉斯和安德烈亞在一起。
最後一個情人小她39歲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特地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的你比年輕時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這是杜拉斯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情人》的開場白,也是她66歲時的真實寫照。歲月是一把刀,再美麗的容顏也招架不住它的磨礪。杜拉斯抽菸、酗酒,加之生活不規律,不比別人老得快才怪。又矮又老的她,已談不上什麼風韻猶存,而且性格乖僻,人們對她敬而遠之。但即便這樣,杜拉斯還是收穫了愛情。
1975年,杜拉斯導演的電影《印度之歌》在坎城電影節上大獲成功。電影院在放映結束後,邀請杜拉斯參加一場討論會。觀眾中來了一個年輕人,是杜拉斯的超級「粉絲」。座談完畢,他追到停車場,然後和杜拉斯有了這樣一段對白。「你有情人嗎?」「一個也沒有。」「你開車時速多少?」「140。」
杜拉斯顯然是在說謊。不過,這個年輕人倒是認真的。此後,他一封接一封地給杜拉斯寫信,一寫就是5年。杜拉斯遵照自立的規矩,從不回復。而年輕人似乎也不是十分期待回信,他只希望信被閱讀。1980年1月,杜拉斯坐不住了,破例回信:「我活不下去了。我喝酒太多,為此進了醫院,接受治療。我不知道我怎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們的正式交往從此開始。在年輕人的一再堅持下,他走進了杜拉斯的家,那一天他們交談至深夜。杜拉斯對他說:「別花錢住旅館,而且,到處都滿了。我兒子的房間空著。他不在,你可以在那兒睡。」當夜,他留了下來,從此住在杜拉斯的家裡。
這個年輕人原名為揚·梅勒,杜拉斯為他改名為揚·安德烈亞—斯泰奈(下文稱安德烈亞)。當時,安德烈亞27歲,杜拉斯66歲。他整天替杜拉斯整理稿子、搞衛生、幹雜事,替杜拉斯洗澡擦背,連見自己的母親都要偷偷溜出去,掐著點回來,一分鐘都不敢耽擱。還要忍受責罵,經常被趕出家門。有時他被杜拉斯認為是個騙子,找她就是為了蹭吃蹭喝。後來,安德烈亞為杜拉斯寫的傳記就名為《我,奴隸與情人》。
安德烈亞是一個狂熱的文學愛好者,他愛杜拉斯可能就如同熱愛文學吧。安德烈亞曾說:「對我來說,杜拉斯成了文字本身。」不過他們的戀情還是讓人迷惑,安德烈亞從不否認他的同性戀傾向,但同時他堅稱這和他與杜拉斯之間的愛情毫不衝突。他有時也會突然失蹤,沒有任何聯繫,讓杜拉斯連著好幾天心神不寧。但最終都會回來。
杜拉斯又愛安德烈亞什麼?誰知道呢。她一向離經叛道,驚世駭俗,也許是安德烈亞滿足了她的心理需求吧。
不可否認的是,安德烈亞再度激活了杜拉斯的創作。經典名作《情人》完成於1984年,當時她和安德烈亞已一起生活了4年。據法國的出版方統計,截至上世紀90年代,《情人》在全球賣出3000萬冊,法語文學從未如此暢銷過。《大西洋人》《揚·安德烈亞·斯泰奈》《烏髮碧眼》,都是杜拉斯為安德烈亞而作的。從1981年至1996年,杜拉斯共寫了4部戲劇、17部小說和散文。
杜拉斯也帶著安德烈亞到處拋頭露面。在她80歲時,有記者提問:「這總該是您的最後一次愛情了吧?」杜拉斯笑著回答:「我怎麼知道呢?」直到1996年3月杜拉斯去世,安德烈亞是最後一個情人,總算被確定無疑了。
在杜拉斯離開人世6年後,安德烈亞住到了杜拉斯故居對面的一幢閣樓上。以前,他是杜拉斯筆下的人物。現在杜拉斯則到了他的筆下。在書中,他把兩人的一切都說了出來:瘋狂的嫉妒、絕望的情慾、無法實現的歡樂……
一生充滿爭議的杜拉斯,人們對她的熱度至今不減。幾乎每年都會有關於她的傳記出版。杜拉斯作品的譯者胡小躍說:「有些寫杜拉斯傳記的法國作家,為了保持客觀是不想去見杜拉斯本人的。而有的譯者翻譯久了,文字會帶有杜拉斯的味道,她就有這麼一種魅力。」
杜拉斯在《物質生活》中寫道:「我從來沒有在一個我感到舒適合意的地方住過;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地方,我願意留駐的地方;我一直沒有找到……」不知道,在杜拉斯的心目中,愛情是否也是這樣。反正她找尋了一輩子愛,也愛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