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30 16:00 |浙江新聞客戶端 |通訊員 曹凌雲
吳作忠展示龍舟舊畫 劉偉/攝
吳榮烈畫像 劉偉/攝
吳榮烈故居 劉偉/攝
五月節,划龍船。鰲江以南的江南地區每年的龍舟競渡與其它地方不同的是:農曆四月初一開殿門祭神後就開始起划龍舟。進入農曆五月,便天天是賽龍奪錦的熱鬧場景。乾隆年間,江南垟錢庫夏口村清代吳氏先祖的吳乃伊所作的當時端午龍舟的畫,至今還保存在村裡。
歷經多次劫難 民俗畫留存江南舊日風俗
我們來到夏口村吳榮烈故居。故居負責人吳作忠打開故居東廂房的木門,壁板上就掛有端午龍舟的舊畫。吳作忠指著畫作說:這是祖上留下來的一批民俗畫中的幾張,是複製品,真跡存放在別處。這批民俗畫共有17幅,有人物畫、山水畫、風情畫幾個專題,其中以「端午龍舟」為題材的僅有兩幅。看畫上的山脈河流,應當是錢庫太平河與鶺鴒河交匯處,許多景觀現在依然存在,如畫中的堤壩、老街,甚至一些亭臺和橋梁,不過都改建過了。
將近中午時分,原本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陽光已經照不進室內,折射而來的光線投到這些畫作上,竟然化成了柔和的一團光影,讓人仿佛穿越到了明清時代。畫中的龍船,船身狹長細窄,船頭飾龍頭,船尾飾龍尾,龍頭有彩繪,龍尾有鱗甲。船身紅色,應該繪有龍鱗,看不清楚。數了其中一支龍舟裡的人數,為36人,叫做一槽,俗稱「36香倌」,他們穿著統一的服裝,大約是馬褂,和龍舟的顏色相近。船頭船尾各站一人,握槳掌舵,船中間有兩人在擂鼓。河岸上楊柳依依,和風舒暢,岸上看龍舟的人歡呼雀躍、擊掌喝彩。
看這些畫作,我們知道現在划龍舟的儀式跟那時沒有多大區別。畫作者吳乃伊,他為官有政聲,歷任西安教諭、定海、雲和訓導等職,詩文俱佳,著有《屏石山房吟稿》《雕蟲詩草》若干卷。
問這些畫作是如何保留下來的?吳作忠介紹說:夏口是個具有千年歷史文化傳承的古村落。民國《平陽縣誌》和有關資料記載,從北宋鹹平元年(998年)夏口吳氏家族吳光國考取進士開始,到清朝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吳履墀進入仕途為止,就有常科進士九人,由於世代儒宦,夏口村也隨之學風濃鬱,歷朝歷代的吳家人興辦私塾書院,廣交天下名仕,著書立說,寫詩作畫,留下不少墨寶。吳作忠小時候親見家裡擺放著一排排的柜子,柜子裡一捆捆的全是名家書畫作品,也包括吳氏家族幾代人的詩稿和書畫。他印象深刻的是祖宗的全身畫像,每到夏天,母親會拿出來晾曬。可是在「文革」期間,家裡被抄了,一隻只柜子被抬走了,一捆捆詩稿與書畫要麼焚之一炬,要麼不知所終。幾次被抄家後,家徒四壁,滿地是被撕破打爛的東西。而吳乃伊的這些風俗畫之所以沒被抄走,是因為都是小件作品,並不醒目,散落在老宅的角落裡,僥倖地留存了下來,被吳作忠的父親吳賢如收藏了起來。
那時吳作忠十多歲,也是「紅衛兵」,爬上自家的屋背搗毀屋脊上的雉頭,現在還殘缺地留在那裡。在吳榮烈故居正堂,留有珍貴的10扇照璧屏門「百福百壽」。這是吳榮烈的父親吳大成六十壽辰時,姻弟張南英(清朝平陽縣進士)手書的「賀禮」。吳大成(1735—1800),官至布政使理問,曾為家鄉修橋、鋪路、築堤做過不少善事。他為人正直,因狀告平陽貪腐的知縣黃梅而影響較大,此案是「乾隆後期六大案」之一。而這100個「福」和100個「壽」字,每個字字體各異,無一雷同。「文革」時,夏口村書記帶人來要把10扇屏門卸下來鋸掉,吳賢如拼著老命死死抱住村書記的腳腿,苦苦哀求,村書記見狀不忍下手,使這些藝術珍品才倖免於難。
「吳家的件件文物,幅幅畫卷,在『文革』十年裡基本上都損毀了,這些東西,現在要能留下來就好了。」吳作忠的話,流露出無限痛惜。
為除江南水患 吳家五代六修東塘成佳話
從古至今,江南人熱衷划龍舟,生活在江南水鄉的人們,自然會把崇拜龍的意識,化為具體行動,如通過聲勢浩大的競賽龍舟,使天上水中的神龍保佑一方水土風調雨順。
然而,歷史上的江南平原並沒有因此而無水患。這裡靠山面海的特殊地理位置,依然水患不斷,臺 風暴雨加上海潮侵犯造成的災害尤為慘烈。如元朝大德元年(1297年)七月半,颶風暴雨,山洪驟發,平原上民舍漂蕩,溺死數百人。同時,又由於河道狹小,蓄水不足,一遇旱天,川源容易枯竭。如明朝永樂二十年至二十二年(1422—1424年)連續三年大旱,萬禾無收,稻秧不能插下,百姓大飢,草根木皮食之殆盡。
地方文史學者林勇說:抗拒自然災害,首先要治理江河,興修水利。江南平原的河流,唐朝五代時期就開始疏理了,開鑿了南、北運河,疏浚河道、完善河網。到了清朝,夏口吳氏家族出了賢達能人,他們組織百姓在平原上開鑿和挖深河道,改建橋梁,加強沿岸駁坎和人行道路建設,栽種樹木,加固河堤,讓百姓更加親近河水。
林勇說:江南水鄉歷代先賢地方官和鄉紳治水的美德故事很多,而吳榮烈祖孫五代六修東塘,是最讓後人敬仰和傳誦的佳話。東塘,就是江南平原上的古海塘,北起邱家步(今龍港下埠),南到舥艚斜溪,長30餘華裡。據有關資料記載,南宋慶元二年(1196年)溫州發生大潮災後,地方官曾炎主持修築,南宋末年東塘得到大規模的擴建加高。由於江南的海岸線長期穩定,元明清東塘都發揮著捍衛江南平原的作用,屢壞屢修,被稱為「溫郡塘工之最巨者」。
乾隆十九年(1754年),生員陳際清主持修築東塘上的陰均陡門,次年陡門修成,但有很大的資金缺口,夏口村吳氏家族的貢生吳大成捐銀二十五兩「以竟其緒」。乾隆六十年(1795年),吳大成之子、生員吳榮烈見東塘累遭風潮,許多堤段傾斜坍塌,便主動向地方官請纓,自籌資金,帶領鄉人進行修復。他們鳩工庀材、櫛風沐雨,修築了從林家院、東門垟到監後垟一帶的塘埭,合計「千有餘丈」。嘉慶丙辰(1796年)年,東塘又有所損壞,一些村民還用塘土填塞溝渠,私墾田園,一些鹽民在東塘開設鹽壇,都不同程度地破壞了堤塘。已經61歲的吳榮烈再次帶領百姓修建,發動鄉紳募捐,歷盡艱苦,東塘的形象為之改觀。道光十年(1830年)八月,颶風海潮決東塘而入,淹沒田禾無數,吳榮烈之子吳乃伊正出任西安教諭,得知此事,在幾位南監儒生的幫助下,斥資重修了自孔家灣到半河的堤塘,工程歷時兩年多竣工。吳履墀是吳榮烈的從孫,同樣關心水利,他見陰均陡門洩洪量不夠,就在北面再建了一座陡門,為「東魁陡門」。建陡門時,有村民以破壞風水的理由出來阻擾,吳履墀在祠堂裡置辦酒席,說:「陡建一方,利在四鄉八都,問猶有以風水為惑乎?」村民心悅誠服,表示支持。吳履墀之子吳冠朝,同樣熱心東塘修築工程,不畏風浪,衝在一線。
東塘的修築和保護有利於江南平原人們安居樂業。它凝聚了數十代江南平原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創造了順應自然、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的千古奇蹟。
修建吳榮烈故居讓前輩的精神代代相傳
我們來到東塘,它屹立在東海之濱,蜿蜒綿長,氣勢如虹。我們登高遠望,一邊是舥艚的海灣,正是休漁期,停泊著千萬隻漁船;一邊是千裡沃野,河渠交錯,水利建築密集。林勇頗為感慨地說:魚米之鄉的鰲江之南,是寬厚睿智的江河文化與剛健進取的海洋文化交融的地方。當我們站在海堤上,總會睹物思人,可以說沒有前輩們像傳遞接力棒一樣的努力,就沒有今天江南這一片「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
我們走訪了陰均陡門,又來到了東魁陡門,陡門旁都立有石碑,從碑文中,我們讀出了歷代民眾興修水利的功績,同時也讀出了江南文化的傳承和遺存。兩座古老的陡門依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林勇說:春夏河道水盛時,就通過陡門將水洩入海中,秋冬河水量不足時,放下水閘將河水蓄存起來,既避免江南平原的洪澇災害,又能使得枯水季節河水不枯。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我們的河道都是水量充足,河面寬闊,運輸繁忙,成百上千的船隻日夜航行,一派繁榮景象。但在八十年代之後,改革開放讓經濟飛速發展,人們的道德觀念有所滑坡,追求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疏忽了田地河流,也淡忘了水利建設。江南平原的河水很快就被汙染了,每一條河流都像一個蓬頭垢面的灰姑娘,河岸塌了,橋梁毀了,水面上漂浮著枯木衰草和白色的食品袋,溢出嗆鼻的臭酸味。這幾年通過「五水 共治」,關停汙染嚴重的企業,鋪設截汙管道,清除河底汙染淤泥,加上河道日常的維護,水環境有所改善。
吳作忠站在東塘上,靜靜向夏口的方向遙望。他已年逾古稀,原本是享受生活的時候,但為了修建吳榮烈故居,還有太多的牽掛,要做許多並不輕鬆的事情。吳榮烈故居為木質結構的清代建築,三進合院式,門臺兩邊置八字牆,七間前廳,左右三間廂房,2001年被蒼南縣人民政府列入蒼南縣文物保護單位。吳作忠說:五年前故居開始修繕,陸陸續續修了瓦背、門板、磚牆等。接下來計劃再籌集一些資金,把故居內的私家園林「少有園」修起來。
吳作忠說:我們修建吳榮烈故居,目的是要發揚祖輩們不計名利建設家園的精神。「慈徳」是我們的家訓,吳氏家族近幾代沒能出現像吳榮烈這樣的人物,這有時代和文化思潮的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後人沒有達到先人們的人生境界。我們想通過修繕保護吳榮烈故居,來警世育人,讓先輩的精神薪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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