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朋友圈裡談論最火爆的影片,無疑就是我們小哪吒了,一部《哪吒之魔童降世》刷新了我們對這位古靈精怪的小盆友的認知。畢竟在小編的記憶中,哪吒還是一個人畜無害的稚嫩形象;申公豹也只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成見」的石嘰舔狗。但不管是哪吒還是申公豹,亦或是敖炳,這些在神話故事裡個性鮮明的角色都是古人想像力爆棚的產物,它們塑造著我們在童年時光裡對這個世界的奇異想像。
《哪吒傳奇》
《哪吒之魔童降世》
中國最早的小說起源於神話,可以說,充滿想像力的神話小品,是我們中國小說的源頭。《汲冢瑣語》《山海經》是中國最古老的小說。《汲冢瑣語》是一本主要談夢驗、祥妖、預言吉兇、卜筮佔夢,多涉鬼神之書。《山海經》亦為巫祝方士之書,裡面珍藏了中國最古老的神話故事,如「夸父逐日」「精衛填海」等,都是充滿了巨大想像力的作品。其中的山川、動物、人物、河流等,都是想像的產物。即使後來有好事者去考證《山海經》中的山川、河流,有些確有,但那也是處於神話時空中山川、河流,和實有之山川、河流顯然有別。
如《南山經》中對九尾狐的描述,「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西山經》中對西王母的描述,「又西北三百五十裡,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這都是先民質樸的想像的產物,也是他們想像中的世界,是他們想像中的動物、人物。
其實,《山海經》裡面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是神化了的,多為人神同體、人與獸同體,或者人面鳥身、人面獸身、人面蛇身等等。比如西王母、精衛、夸父、女媧、少昊、共工、刑天、后羿、顓頊等;所有的動物都是奇形怪狀的,如「其狀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的猼訑(bó yí)、「其狀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後」的䍶䍶(dōng),等等。還有如國名,也充滿了想像空間,如羽民國、丈夫國、女子國、無腸國、大人國、君子國、小人國、不死國、三身國、一目國、一臂國等等。《山海經》的想像力很充沛,連司馬遷都感慨:「餘不敢言也。」
從《山海經》,我們不難明白這樣的道理:在中國最初的文學傳統裡,沒有哪個神話不是人類幻想的產物,沒有哪個神話人物不是先民想像締造的。文學自始至終都在想像和創造著世界,而非表現世界和再現現實。《山海經》對後世的寫作,產生了很深遠的影響。我想,影響更多的還是在想像力上——它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新建構這個世界的書寫方式。
《汲冢瑣語》多是記卜夢的故事,可以說也是想像的產物。因為對夢的描述,更自由,想像能得到充分的展現。或者說,夢本身就是一種想像。後來模仿《山海經》的《神異經》《海內十洲經》《漢武帝別國洞冥記》等,其想像力也是很充沛的。《海內十洲記》中對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等十洲神神怪怪的描寫,《漢武帝別國洞冥記》中所記載的「別國」,都是一片充滿無限想像力的似神非人、似真非真的異域世界。
到了王嘉的《拾遺記》,想像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在《拾遺記》中,已經有了對太空飛行器、潛艇的想像了。如《唐堯》中對太空飛行器的想像:
堯登位三十年,有巨查浮於西海。查上有光,夜明晝滅。海人忘其光,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入矣。查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名曰貫月查,亦謂掛星查,羽人棲息其上。群仙含露以漱,日月之光則如瞑亦。虞、夏之季,不復記其出沒。遊海之人,猶傳其神偉也。
《秦始皇》中對有關潛水艇「淪波舟」的想像:
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舟形似螺,沉入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淪波舟」。
想像力的豐饒,也源自對外來文明的開放心態。唐傳奇富於想像力,這是因為唐朝是一個文化包容、多元開放、眾生平等的社會。按李國文的說法,從歷史大框架看,中國歷史也分為兩截,一個自漢至唐,這個時間段,王朝都主張開放,是睜眼看世界的。這樣的文化氣度,是氣象萬千的。「中國文人的想像力,自然也無邊無沿,無垠無限,顯得大手筆,大文章的華彩萬狀。」自宋至清,各個時期的王朝都是閉關自守的,是「堵住雙耳轉身向內」。這樣自閉,敵視自由,文人的想像力自然也是跟著萎縮了。
後來中國作家膜拜卡夫卡,但竇維鋈的《阿專師》比卡夫卡的《騎桶人》想像力豐富多了,也更早;書中最富想像力的是,阿專師在備受俗世嘲諷後,騎著那堵破牆飛走了的片段;包括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寫到的雷梅苔絲騎著床單飛上天的想像,就被很多中國作家追崇,其實在我們宋以前的古典小說中,這種想像已經超出很多很多。比如唐朝的李復言寫的傳奇集《續玄怪錄》,其中《張逢》一文,寫了人變成虎,而《薛偉》完全是一篇中國式的《變形記》。人身魚心的荒誕搭配,比《變形記》更富有想像空間和深刻的人性意義。
再如牛僧孺的《玄怪錄》,簡直是想像力的大觀園。其中《古元之》一文,就是作者通過想像,建構的一個理想的「神國」。「神國」和陶淵明的「桃花源」一樣,成為人們嚮往的仙境式的理想王國。這兩個仙境,並非現實世界的再現,它們完全是作者想像出來的。
西南行,不知裡數,山河逾遠,欻然下地,已至和神國。其國無大山,高者不過數十丈,皆積碧珉。……四時之氣,常熙熙和淑,如中國二三月。無蚊、虻、蟆、蟻、蝨、蜂、蠍、蛇、虺、守宮、娛蚣、蛛蠓之蟲……又無貓、鼠、豬、犬擾害之類……
——《古元之》節選
宋開始,「多教訓」「忌諱漸多」,此後的中國小說,想像力收到了限制。但是依然有天才作家和作品的出現。比如《西遊記》《封神演義》《聊齋志異》等,為宋以後的中國小說保留了尊嚴。《西遊記》可以說是一部窮極想像的中華民族的小說經典,這些想像包括金箍棒、七十二變、筋鬥雲、大鬧天宮、孫悟空以及豬八戒的出身,以及天氣現象比如求雨等。嗣後的《封神演義》,描寫的打將鞭、打神鞭,上天入地等等,都極有想像。更為重要的,無論是唐僧的西天取經還是討伐商紂的歷史,都不再是歷史實有事實之簡單重現,而是作者完全虛構、想像出來的,但這卻比真實的歷史更動人心魄。
《聊齋志異》中那些漂亮的女鬼,在林語堂先生看來,「是中國人想像力所創造出來最有特色的人物」。林語堂先生當時可能沒有看到唐朝傳奇吧,唐朝的戴孚在《廣異記》中,展現出的奇詭的想像,遠遠超過了蒲松齡;戴孚不僅寫了漂亮的女鬼,還寫了妖嬈的女狐精、可愛的男狐精,寫盡了各類狐精。
從中國古典小說,或古今中外的那些經典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這樣的道理,那就是作者首先解決了想像力的問題之後,才產生出卓然傳世的偉大作品。
《中國小說的文與脈》
作 者:周明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