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年輕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作為一名時尚圈外人士，我對各種流行現象充滿懷疑與疑問。
遠的不聊，就說這兩天網上衝浪時發現的時尚未解之謎：2020一翻篇，各個平臺的時尚博主都天天念叨著「今年想做小酷仔，得拿亮黃搭配灰」的咒語，言之鑿鑿。
在社交平臺內容中，你也能感受到年輕人對追逐2021年度色的熱忱：不但穿搭、妝容裡包含明光黃和極致灰這倆顏色，就連對下午茶器具的擺拍也必須突出這倆顏色元素，讓人感覺非常狂熱。
圖片來源：Instagram
這個現象，讓我迷惑：憑什麼今年就流行這個色？
帶著問題，我翻身躍入網際網路的大江大河，做浪裏白條，開始尋找解答這一問題的終極答案。
「年度色就是資本一拍腦門子的騙局，說不定是幾個摳腳大漢搖骰子搖出來的，毫無道理！」
當我聊起年度色，剛點上煙的許四狗就開始指點江山，樣子就像跟我複述高曉松說世界盃就是賭球騙局一樣激動。
四狗的說法，是對絕大多數人提起年度色時的第一刻板印象。
事實上，年度色的決定過程要比大家想像的複雜而神秘得多，頗有點外國網文裡巴伐利亞光明會會議的意思，充斥著一股就連CIA、KGB、MI5和摩薩德都滲透不進去的味兒。
傳說中的光明會會議是這個味
圖片來源：Gifphy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個影響世界風潮的年度色決定過程，不但會議地點不確定，甚至就連參會人員信息也是秘密。
關於它的信息，就算是相關從業者也只是知道：年度色是通過秘密會議決定的，策劃時長有24個月。年度色是通過開會討論決定，參會具體地點不詳且會來回變化，只知道是某個歐洲城市。
·每次會議會有十幾位各行各業的專家參與討論，他們會依據世界各種流行文化進行解讀提出意見，他們的身份被嚴格保密。
圖片來源：Unplash
更有意思的是，決定年度色的公司並不是什麼富得流油的網際網路巨頭或是兵強馬壯的國字頭協會，而是由一家員工不過120人的小公司策劃出來的，它的名字叫「潘通（又譯彩通） - Pantone」。
年度色業務由該公司旗下部門「Pantone Color Institute - 潘通色彩研究所（以下簡稱「PCI」）」於2000年推出。時至今日，它的每次變化都會影響全球超過1000萬設計從業者的創作思路，從這個角度來說，把這項業務比喻成阿基米德的撬棍兒毫不為過。
Pantone，潘通，意為所有的色彩
儘管公開信息關於年度色預測會議的信息少之又少，但我們還是能從PCI的季度流行色會議上感受到決策的一些特徵。
比如Slate的美國記者TOM VANDERBILT曾在2012年冬天參與過2013年春夏季流行色的討論會議，他在報導中表示，參與討論的除了PCI部門負責人、公司高層，從服裝設計師到社會學專家，還包括像ZARA、空客這種潘通客戶代表。
在會議過程中，組織會圍繞一個關鍵詞，開始從青年文化中的流行樂隊到山本耀司的展覽，再到全球流行的街頭小吃或是類似移民問題的社會大事兒中汲取靈感；在討論中把這些事件色彩化，最終結合調查報告、討論結果和客戶意見後，選擇出當季流行色。
正因潘通在年度色考量中夾雜了很多年度議題，所以就特別容易描述出一個老百姓愛聽的色彩故事，按PCI副主任Laurie Pressma的話來說，就是把握「公眾脈搏」。
比如在2015年很多文化產品都展現出了性別流動性，比如亞馬遜拍攝的電視劇《透明人生》、變性模特登上頂級雜誌封面等等的現象，讓PCI意識到這將是考量來年流行色的重要因素。
因此，他們把刻板印象中被視為女性專屬的粉色和被視為男性意味更濃的藍色，糅合在一起，通過顏色，展現出一種時代之下的性別流動型。
2015年，前奧運明星凱特琳·詹納在接受變性手術後登上了《名利場》封面
今年極致灰(Ultimate Gray)和亮麗黃(Illuminating)組合出的流行色故事就更有趣。
這套組合年度色的寓意，被紐約時報記者VANESSA FRIEDMAN 稱作是：「迎接隧道後的亮光。」結合當下新冠疫情還沒消停，經濟低迷的國際大環境，這種年度色考量背後的意味，就顯得富含深意。
圖片來源：Pantone
潘通借年度色獲得了更高的關注度，讓自己更像一個色彩話事人。大眾也從一系列故事中獲得了抽象的時代力量；對於品牌方來說，潘通的年度色策劃則是一門絕妙的營銷風口。
色彩始終是消費中的決定因素，Color Marketing Group的一項專項調查顯示：85% 的消費者根據產品的顏色來做出購買決定，90%的衝動消費是源自色彩帶來的衝動。
2020年iPhone推出的Classic Blue手機，就是利用年度流行色的最好範本。
拿服裝產業來說，你總能看見同樣款式的衣服被不斷地換色上架，成為爆款。
這種現象就是按照流行色周期對產品的更新換代。每當操作完成，就可以恰到好處挑動消費者的G點，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從褲兜裡掏出最後一枚硬幣。
Pantone的季度色彩報告，是相關行業每年生產的必備聖經
看到這，你可能會有個疑問，那就是為啥年度色預測的個人或者公司有很多，可為啥一提到這事，大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潘通而不是別的呢？
別急，你等我慢慢講。
人們信服潘通的預測，並不是無意識的痴信，而是基於它的權威性。
潘通的權威來自於它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構建出的一套獨特的色彩話語體系，它們把它稱之為「Pantone Matching System - 潘通配色系統（以下簡稱「PMS」）」，也就是大家俗稱的色卡。
可能剛看見這玩意，你會覺得這有啥啊，不就是搞點色往紙片上一抹就成了，能有啥技術含量啊？
事實上，這個你看上去簡陋的玩意，就是色彩的度量衡，潘通的權威也正來源於此——統一了「色彩度量衡」，做上了「色彩始皇」。
圖片來源：Unplash
在潘通色卡出現之前，印刷行業的最大問題在於交流成本。
因為沒有標準，在那時顏色的描述往往是個抽象概念，就有點淘寶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區別，到底能不能呈現最好的效果全看彼此之間並不存在的默契。
這事有多重要，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說有一天一男的要給自己女朋友買口紅，他就跟店員說給我來個正紅色，在沒有色號的標示下，他看哪根都挺紅，結果買回家挨頓罵，告訴你這不是她心裡的正紅色。
這還是生活中的場景，頂多挨頓揍。但在商業領域，顏色正不正就是一件大事了，產品包裝的顏色是否統一會影響品牌形象與銷售額，畢竟當你看見貨架上同款商品顏色卻不一致的時候，很容易質疑它的質量。
如果貨架上的可口可樂紅得不一樣，你還敢買嗎？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潘通創始人赫伯特，在1963年推出了PMS系統。
這套系統所做的，就是統一了人們描述色彩時的語言，將人們感性描述色彩的方式變成了理性的符號。
潘通創始人赫伯特
圖片來源：magzine《B》vol.46
時至今日，你可以在任意一份潘通色卡上洞察到它的準確性：
有了它，設計者和印刷者在溝通印刷細節時，不必再用形容詞去描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要讀它的色彩編號就行。
對於印刷者來說，只要根據色卡上的油墨配方比例去調製，即可做到印刷準確無誤。
圖片來源：淘寶
這種準確性不僅僅來源於對於顏色的定義，也來自於潘通的印刷方式。
我們常見的彩色印表機打出來的東西，都是由「CMYK - 青紅黃黑」四色混出來的玩意。儘管這種印刷成本造價低，但最大的問題在於畫面虛、色不準且不鮮亮。
潘通印刷則是按照PMS上標準定量混出來的特別色，它印出來的東西精準、厚重，而且還特別鮮亮，因此非常適合在商品上使用。基於這種對顏色把控的準確性，潘通掌握了顏色解釋權。時至今日，全世界幾乎有設計的地方都有這套系統的影子。
《Forbos》在2003年的一篇報導顯示：憑藉販賣這套油墨配比的方法和色彩翻譯服務，每年潘通都會售出50萬套以上的PMS，其收入佔到其利潤的70%，高達數百萬美元。
圖片來源：Youtube
隨著時間的推移，獲得在色彩王國絕對統治地位的潘通也開始在財富大海中開闢新大陸，除了積極將PMS推廣到各個工業生產領域之外，還開始為大品牌提供在全球各個地區能夠完美且一致的品牌色。
所謂品牌色就是一個品牌的第二個LOGO：潘通用顏色幫企業講故事，並通過自己的特長為他們提供獨一無二的顏色。比如，Tiffany藍 （Pantone#1837）和可口可樂紅（Pantone#848）就是潘通品牌色中最為人熟知的例子。
潘通還把Tiffany的創立年份做成這個色彩的編號，在未經該公司授權前，這個顏色無法用潘通色印刷。
在超過400家品牌色彩合作中，品牌色為潘通公司貢獻了15%的利潤。
從解釋顏色到定義顏色，潘通公司很快成為了真正掌控顏色生意的絕對制霸力量。
在千禧年過後，這家神秘的小公司戰略開始向「Pantone Everywhere -潘通無處不在」轉向；很快，潘通便從專業標準的制定者變成了流行符號。
明面上，潘通給人的感覺像是在棋盤外精密地計算下一個流行色的高冷時尚話事人、一位嚴肅的行業規則制定者。
但在它的另一面，就是一位熱心腸的整活兒大師，特別愛用色彩的力量勸人向善。
2019年，潘通推出了一套以螢光珊瑚色為主的流行色。這組高飽和度的顏色都是珊瑚瀕死前最後的絢麗，把它公布出來就是為了提醒人類地球物種正在消亡的事實，呼籲人類保護環境。
圖片來源：Bazzer
在商業層面上，潘通通過Pantone Universe部門進行了一堆聯名騷操作，直白來說這些企畫走的都是青年群體喜歡的網紅店路子，非常吸引眼球。
2010年的時候潘通在布魯塞爾搞了個以其公司元素為主的酒店，看上去非常美麗，恨不得立馬跑過去打卡，進行一些發布小紅書的操作。
圖片來源：Hypebeast
今年潘通還會以2021年年度色為主題和環保球鞋品牌CARIUMA進行聯名，衝進SNKR市場，傳達自己的環保價值觀。
圖片來源：Hypebeast
基本上，當潘通在創意企畫這條路子上越走越野的時候，它本身的公司意義也被重構，成為一個流行符號。
儘管你說不清Google音樂播放器界面還有Instagram的內容界面到底是不是受到了色卡的啟發；但可以確定的是，年輕人的照片不會說謊：
當看見女孩們會拿色卡元素作為自己的美甲巧思，並在完成之後把它作為一張完美照片發布到社交平臺，贏得陣陣點讚與讚嘆的時候；你就不會懷疑它的力量。
圖片來源：Buzzfeed
對於潘通的喜愛不只屬於年輕人，作為一種最有識別性的設計元素已經突破了小眾圈層，出現在大街小巷，每個角度，成為流行。
在曼哈頓的街頭，老麥克走到哪都能看見以潘通色卡為元素的廣告招貼畫；在北京十裡堡的名創優品櫥櫃，老王頭可以見到以色卡為封面的廉價商品。
圖片來源：Google
人們追逐流行色，本質上是在追逐一個時尚的符號。
按照社會學的理論，追求時尚固然有彰顯品位和優越感的需求；但對於更廣大人民群眾來說，追求它就是為了將自己融合進社會這個整體之中。
這種感受，我覺得有點兒像安部公房在小說中的一句話，他說：「棍子和繩子都是人類最早創造的工具，我們發明棍子是為了讓壞的東西遠離自己，而繩子則是將好的東西聯繫在一起。」
在這個邏輯中，我覺得把繩子代換成色彩也是可以的；至少僅就在增強人與人的連結感這件事上，它已經做到了。
這，或許也正是這門生意能夠統治世界的真正秘密吧。
圖片來源：Unplash
受潘通的啟發，我建議高人想想辦法，幫幫我們把氣味標準化吧，我受夠小紅書上那些香評小說家的抽象概念了！快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