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法醫16年,未曾見過「食人魔」。
但季少巖法醫見過,他說那「食人魔」短短兩年在杭州犯下6起命案,6個年幼的女孩先後成了那人的獵物,在那人第7次下手時,被現場守候了半年的刑警當場拿下。
我沒有真正和季少巖一起共事過,因為當年我從福建調到杭州市公安局做法醫的時候,季少巖已經過了退休年齡,結束了他在杭州公安系統裡長達44年的法醫生涯。
共和國第一代大法醫季少巖
當年「食人魔」的終結者竟然近在眼前
前幾天,在真水無香公益組織的一次離退休法醫座談會上,我遇到了許久未見的季少巖老師。聊天中,意外地得知,65年前那個駭人聽聞的恐怖故事,就是季老來到杭州市公安局經手的第一個特大案件。
季老如今已經85歲高齡,曾經氣宇軒昂的他,因為疾病變得瘦弱不堪。然而,那雙深陷皺紋中的眼睛依然睿利如常,仿佛能看透一切表徵掩蓋下的真相。
兩年前,季少巖罹患兇險的胰腺癌,當時的生命危在旦夕,考慮到高齡手術的風險,主治醫生的建議是保守治療。
可季少巖對待自己的生命也如同探求案件真相一般執著。他知道,胰腺癌如果不手術,就意味著放棄生命。他想要的不是這個,於是堅定地說:「醫生,你在我身上想怎麼動就怎麼動,不必擔心我的感受,就算我在手術臺上不再呼吸,我也願意試一試。」
一個耄耋老人經歷惡性腫瘤清理手術可想而知有多麼痛苦,可季少巖挺住了,在隨後艱難的化療中,他又挺住了。化療導致了嚴重的副作用,食慾幾乎全無,頭髮也悄悄往下掉,手指甲脫落3遍,又長出3遍。但季少巖的眼睛始終沒有變,永遠在探求生命的真相。
生命的真相是什麼?
「你活著就要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做人。」
這是季少巖父親從小留給他的話語,他又將這句話留給了自己的孩子,以及他所帶教的每一位學生。
是哦,對於一個法醫來說,這句話有著多麼要緊的含義。
季少巖參加法醫座談會
每一起案件,每一個現場,每一具屍體,每一份物證,沒有認真仔細的勘驗,哪能重建鐵證如山的真相呢。
回憶起當年那案子,季少巖仿佛曆歷在目,似乎那事兒就發生在當下,而眼前正幻化出了全息的案發現場。
無論季少巖怎麼輕描淡寫地敘述案件的經過和細節,我還是被他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當然,這不僅僅是因為「食人魔」大多時候都只出現在虛構故事裡頭,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當年初出茅廬作為主檢法醫的季少巖,是怎麼從一堆屍骨和腐敗屍體中嗅到「食人魔」蹤跡的。
「食人魔」撞上季少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1954年,南京市第一人民醫院20歲的內科醫生季少巖突然收到一份緊急文件。文件來自公安部,上面指派他去上海進修法醫課程。
那時候,人民共和國剛剛成立不久,全國公安系統的法醫建制幾乎一片空白。公安部在全國範圍內選拔優秀青年人才,送去位於上海的中央司法部法醫研究所學習,季少巖就是其中一個。
季少巖接到文件的時候大感意外,他從小的志向是要做一名醫生。因為他母親就是因病去世,死時腹部充滿腹水,疼痛難忍,那讓他心酸不已。再者,他父親一直在南通大學醫學部傳達室工作,雖不是醫學工作者,但潛移默化中使得季少巖從小就跟醫學結下了緣。
而當時,季少巖是一個剛剛工作了3個月的正牌醫生,正在內科病房裡穿著白大褂孵化成就他兒時的夢想。
那時候的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醫生,去救治像他母親一樣被重疾折磨的病患。
其實那會兒季少巖並不太清楚法醫工作到底是怎麼回事情,只是模糊地知道,法醫便是在兇殺案現場檢驗屍體的那種,可以幫助刑警偵破案件。
季少巖沒有去想太多,因為想多了也無濟於事。他選擇了服從安排,告別醫院,去往上海。
有時候,歷史會冷不防地跟人開個玩笑,也許有些歷史就是那樣被註定的。
季少巖和他的妻子
如果將1954年的時空劈成兩半的話,季少巖在北,「食人魔」在南。
南北兩半時空中,同時發生著兩件看起來完全不搭邊的事情,可這兩件事在一年之後又歸到了一處。
南京那邊,季少巖連夜打點行裝奔赴上海,準備開始去往中央司法部法醫研究所進修法醫課程。
杭州這邊,「食人魔」在城南地區的鳳凰山下蠢蠢欲動,正在企圖對第一個女孩下手。
然而,「食人魔」並不知道,欲望膨脹的他即將遇上另一半時空中的致命法醫季少巖。
時空的重新併攏要等到1955年的秋天,學成的季少巖從上海的法醫研究所畢業,被重新分配到杭州市公安局擔任法醫。
年輕時的季少巖
而正好在那個時候,人們第一次發現被「食人魔」侵害的女孩屍骨。
連續失蹤的女孩變成了一堆堆白骨
1955年9月25日,有人在杭州城南的鳳凰山脊北斜坡發現一堆骨頭,馬上向公安機關報了警。
那時候,季少巖到杭州市公安局報到才三個月,期間雖然檢驗過一些屍體,但他還沒有直面過白骨。
命案現場
幹了多年法醫的我當然知道,即便在今天,由於人骨中DNA含量較少,鑑定工作尤為困難。更別提在當年如此簡陋的條件下,要從一堆高度腐化的白骨中找到有利的證據,那更是難上加難。
當時的季少巖聽到刑警科長叫他出現場的時候,他心裡「咯噔」一下。他想起自己雖然在南通醫校裡熟習人體骨骼結構,在上海的法醫研究所也做過關於法醫骨學方面的理論研究,但現在動真格去勘查現場中的一堆白骨,他心裡覺得有點兒沒譜。
季少巖記得當初從上海畢業時,先是回了趟南通市郊的老家,給了家人一個交待。交代完後,他才手拿著公安部的介紹信從南通搭乘遊輪,渡過長江,又來到上海,然後換乘火車,趕到杭州市公安局報到。報到的時候,他發現不僅僅是杭州,原來整個浙江省的公安系統只有他一名法醫。
季少巖當時有些發懵,這麼大一個擔子忽然間壓在他身上,他感到有些喘不出氣。
有些人也許會覺得,那好呀,全省只有他一個法醫,那不是太有權威了嘛,一個人說了算,一個人的江湖任由馳騁。
但季少巖感受到的卻不是這樣,他感受到一個人的江湖其實是寂寞的。
在法醫研究所的修習過程中,季少巖已經認識到,法醫學是一門嚴謹的科學,不僅需要紮實的醫學理論基礎,更需要謹小慎微的做事態度。一個人幹活,沒有同行可以商量,只有他自己可以體會到那種對鑑定結果錯與對的焦慮和不安。
不要說是同行了,就連可查閱的專業參考書都少得可憐。除了季少巖自己從上海背過來的幾本法醫方面的書籍,公安局分配給他的也只有一間空空蕩蕩的狹小辦公室,日常法醫工作需要的勘察器材和檢驗設施統統沒有。
杭州市公安局刑警科設在飲馬井巷37號,季少巖就在那兒開啟了他的法醫生涯。他跑去寄賣行採購了一臺舊冰箱、一臺舊顯微鏡,另外從其它一些渠道買了一些解剖刀、手術剪以及橡膠手套等等必需品。
不管當時的條件是多麼的捉襟見肘,但這事實上成了杭州公安法醫史上第一間法醫室。
季少巖和同事在一起研究
「好吧,我收拾一下工具,馬上出發。」
季少巖拿了刀、剪等等工具,還特別拿了一根長尺子放進了工具包,便跟著刑警科長出了門。
那時候的公安局條件差到不可想像,甚至連制服都沒有。季少巖穿的就是自己家帶來的便服,交通工具也只有自行車。他「呼哧呼哧」蹬著自行車來到幾裡外的鳳凰山腳下,將車子停放好,匆匆忙忙拎著工具包開始爬山。
21歲的季少巖爬起山來自然不在話下,可是他一邊爬一邊想,山坡上等待他的將會是怎樣一堆屍骨呢?
首當其衝要解決的問題是,那些骨頭到底是不是人骨?
如果是人骨,會是墳墓中被雨水衝刷出來的嗎?如果排除是墳墓中衝刷出來的,那麼會是意外死亡的死者嗎?如果排除意外死亡,那麼會是自殺嗎?如果有不能解釋的損傷,那是不是要考慮他殺呢?屍骨是男性還是女性?年齡呢?身高呢?
季少巖的腦海裡不斷湧現著各種問題,但他知道,死因是萬萬不敢奢望去多想的,一堆屍骨要判明死因,留給他的機會並不多。
如果死因定不了,那要定下案件的性質更是麻煩,定不了案件性質,平時對他笑嘻嘻的刑警科長肯定不會放過他。
屍體檢驗
季少巖爬到了屍骨所處的山坡位置,一眼就發現那堆白骨看上去有些奇怪。那些骨頭長得又小又短,根本不像人骨。
季少巖心裡一亮,如果不是人骨,今天這事兒就算是虛驚一場。
他走到屍骨邊,放下工具包,從工具包中取出一副橡膠手套,仔細地戴上之後,然後蹲下身來開始檢驗屍骨。
當季少巖拿起其中一根長骨開始測量的時候,他猛然發現,這不僅僅可以確定是人骨,按照長骨的形態和長度,這長骨還是女孩的骨頭。
季少巖默默地在心裡計算女孩的年齡,這一算更是讓他起了雞皮疙瘩,按照這長骨的長度推算,女孩的年齡也只有5歲左右的樣子。
旁邊在搜索現場的刑警不斷地發現新的物證,破碎的衣物,幾根被雨水衝散的小骨頭。
季少巖都一一進行了檢驗,然後將那些骨頭按照人體結構在沙土地面上擺放成人形,直到一顆滾到不遠處草叢中的頭顱骨被找來之後,整個人形才看起來比較完整。
季少巖見骨頭有了人樣,舒了口氣。他退後一步,仔細地端詳地面上的這副骨頭。
對於死者的死亡時間,其實他心裡已經有了數,根據白骨化時間推斷,這小孩應該是在當年夏初的時候死去的,屍體在這山坡上已經過完整個夏天。
曾經可愛的孩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
受害者家屬痛哭
孩子是怎麼死的呢?
對於損傷問題,季少巖發現其中恥骨上有一道銳利的痕跡,這顯然是不能用腐敗來解釋的,可以考慮是刀具之類的銳器切劃時在骨質上留下的痕跡。
季少巖開始在腦海中展開了推理,心想如果這小孩的下腹部被刀划過,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都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一定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小孩曾經遭受過暴力襲擊。
季少巖瞥了瞥刑警科長,見他正用一根小樹枝在撥開一小堆草叢,草叢中又發現兩小塊骨頭。
季少巖皺了皺眉頭,他發現刑警科長撥弄出的骨頭是兩塊鎖骨,心裡頓時起了毛。眼前的屍骨已有一對鎖骨,那新發現的鎖骨又是誰的呢?
我看到兇手了,但看不清模樣
「城南一帶自從去年以來,失蹤了5個小孩。一直以來,人們都只是以為普通的失蹤事件。現在一下出現兩名孩子的屍骨,很有可能這些孩子都已死亡,且兇手為同一個人。」
走訪群眾調查
季少巖抬頭環顧,鳳凰山的山巒逶迤茫茫,密密的叢林似乎隱去了一切秘密。
他站起身來,望著山腳下的城南地區,低矮的樓房縱橫交錯,雖然聽不見街區的喧囂,但呼呼吹過的山風裡似乎夾雜著女孩啼哭的聲音。
「我看到兇手了。」季少巖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刑警科長納悶地問道。
「我說我看到兇手了,他正在巷子裡四處遊蕩,伺機伏擊下一個目標。」季少巖憤憤地嘆道。
「下一個目標?都已經5個了,還下一個?季法醫,我們必須阻止他,不能有下一個了。」刑警科長說道。
季少巖當然知道刑警科長要的是什麼,刑警科長一定是想讓他刻畫出兇手的形象,特別是犯罪心理。可他覺得自己眼前像是隔著一層濃霧,從未有過的挑戰一下子包繞著他。
關於這一點,我太有感觸了,案件總是這樣,不一定按照套路出牌。季少巖剛剛走上法醫崗位,就遇上了這樣一起系列命案,而且在法醫領域,連一個可以商榷探討的同行都沒有。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季少巖當時的無奈。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季少巖將地面上的骨頭全部收拾好,小心翼翼地帶下山去,似乎這些骨頭仍有生命的氣息。
是的,對於法醫來說,骨頭是可以對話的,骨頭願不願意說話,全要看法醫對待骨頭的耐性。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沒日沒夜地研究這些骨頭,季少巖經常去翻書。那時可參考翻閱的文獻書籍遠沒有今天這樣豐富專業。
面對那些骨頭,季少巖在大多時候是靠自己去悟,他希望能夠悟透骨頭背後的秘密,骨頭願意在某一天跟他訴說。
集齊了所有屍骨,他依然沒有答案
果然不出所料,1954年至1955年期間失蹤的5位女孩被證實全部遇害,因為後來又在鳳凰山和紫陽山上找到了其它3個失蹤女孩的屍骨。
當時公安局組織了上千群眾搜山,花了一個多月把鳳凰山每個死角都搜遍了。
發動群眾進行搜山
季少巖對現場屍骨和遺留物進行反覆檢驗、核實,還原了5個女孩遇害的地圖:
1954年4月26日,家住十五奎巷5歲的倩倩失蹤,屍體在鳳凰山一個山洞被發現時,被一塊石頭壓著;1954年9月8日,家住保安橋河下5歲的芬芬失蹤,屍體在紫陽山的草堆裡被發現,大腿骨上有兩處被切割的痕跡;1954年10月6日,家住中山南路察院前大馬弄10歲的仙仙失蹤,屍體在紫陽山紀念碑附近發現時,恥骨上有刀傷;1955年5月28日,家住中山南路直剪刀巷20號5歲的莉莉失蹤,屍體在鳳凰山頂被發現時,大腿骨上有一處刀傷;1955年6月29日,家住大馬弄棚戶5歲的玲玲失蹤,屍體在鳳凰山萬松嶺萬師表附近被發現時,恥骨上發現刀傷。
每發現一具屍骨,季少巖的心都會往下沉一次。
這些孩子死去的日子連成一串又一串的數字,在季少巖的腦海裡激蕩,他試圖從這些數字中找出規律。
季少巖發現,從第一位失蹤女孩開始,兇手就沒有停下來過。間隔的時間最短一個月,最長也就半年左右。
看著最後一位女孩失蹤的日期「1955年6月29日」,季少巖心裡一陣揪心。
時下已經是1955年10月底,時間距離最後一位女孩失蹤已經過去4個月,他仿佛感覺到了兇手正在伺機出擊,下一位女孩……
這段時間裡,他日日夜夜都在思考那個問題,因為他在後來的屍體檢驗中發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有兩個女孩的大腿骨有刀傷,又有另外兩個女孩的恥骨有刀傷。
夜深人靜的時候,季少巖經常一個人爬到樓頂仰望星空。浩渺的宙宇從來不說話,但它高深莫測的樣子帶給季少巖的是寧靜的思考。
兇手在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反覆出手,殺死5位女孩,他的動機是什麼?他想要得到什麼?
那些骨頭上的刀傷是兇手想分屍嗎?
不像,季少巖腦子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被自己的另一個念頭否決了。
那些骨頭上刀傷的位置不符合分屍的部位,也不像分屍的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在切割肌肉的時候不小心切劃到骨質的感覺。
季光巖了解到這些被害女孩的家庭背景不盡相同,人群之間沒有關聯性,報復綁架敲詐更無從談起。這使他一度陷入迷茫。
簡陋的法醫檢測設備
莫非?莫非兇手只是要殺死小孩?
那麼,兇手殺死小孩的目的是什麼呢?
天空中一片雲翳正悄悄地往西移去,露出了靜謐的月牙,月牙微微翹起的鉤尖清晰銳利,季少巖感覺到自己被那鉤尖深深地刺中,他猛地想到了一個驚悚的畫面,但他心裡還沒有底。
悄悄的,食人魔又來了
半個月之後,時間定格在1955年11月23日。
鳳凰山板壁峰的金銀塔旁又發現了一具女孩的屍體。這一次,屍體還沒有完全腐敗,屍體檢驗的條件算是最好的一次。
季少巖匆忙爬上鳳凰山,這一次爬山,他感到心情無比沉重。
屍體蜷縮在地面上,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季少巖一看就明白了,又是一位5歲左右的孩子。
兇手將女孩的腹部劃開,刀口三四寸長,直達恥骨位置。
季少巖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前那些女孩的恥骨為什麼有刀傷,原來都是因為腹部被兇手用刀劃開,兇手用力過猛,刀在恥骨上留下了劃痕。
季少巖走近看時,發現女孩的嘴巴被縫衣線縫合,一根縫麻袋用的長針還插在女孩的嘴角上。
這顯然是兇手擔心女孩喊叫時發出聲音,才將嘴巴縫合起來的。
這手段實在太慘無人道了,嚴重超出季少巖的想像。
女孩的頸部有3處刀傷,血管暴露。季少巖仿佛看到了血管中仍有血液在汩汩冒出。
往下繼續檢驗,女孩的小腿、大腿上有肌肉被切割後留下的兩個缺口。季少巖徹底明白了,前兩個女孩大腿骨上的刀傷肯定就是因為兇手在切割女孩腿部肌肉的時候,用力過頭切到了骨頭。
莫非兇手要的是小孩身體上的肉吧?
季少巖先前在腦子裡頭一閃而過的驚悚畫面又一次出現在眼前:吃人。
季少巖對自己的大膽猜測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一邊質疑自己,同時卻又一邊收集支持自己的證據。
多位女孩腿部肌肉被割去;多位女孩腹部被切開;眼前這女孩頸部血管被切斷;……
兇手想要的不僅僅是肉,可能還要女孩的血!
那個年代的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但杭州老百姓還不至於到餓殍遍野,食不裹腹的地步。季少巖仍然說服不了自己。
正想著想著,一部古書忽然竄進季少巖的腦海,那是一本線裝的《本草綱目》。他在一個街邊舊書攤上曾經看到過,記得裡面記載了有關「以器官補器官」、「人血大補」之類的描述。當時他嗤之以鼻,並不以為然。現在聯繫起來,是不是有人被那不知來源的古書誤導了呢?
對,如果將這一切都聯繫起來,那麼食人魔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了。
兇手可能因為患有某種疾病,殺害女孩是要取女孩的血和肉當做藥物,治癒自己的疾病。
這也許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季少巖想到這兒,趕緊找到刑警科長說:「我知道了,兇手不僅僅是身體有病,而且還心裡有病。」
這一次,季少巖表述得很確定,兇手殺人的目的就是要取女孩的血和肉。
那天晚上,季少巖跟刑警科長探討了許久,最終將兇手鎖定在4類人身上:
封建迷信團體、反動會道門分子為長生不老、成仙得道,取幼女身體某一部分煉丹製藥;江湖郎中或生怪病的人求所謂偏方;有組織的反革命分子或恐怖分子為破壞黨和政府威信、破壞社會治安所為;間歇性精神病患者的變態殺人行為;
在季少巖眼裡,他更願意相信「偏方」一說,因為只有這條更符合邏輯性,更有說服力。
案件久偵不破,公安部排來了各路專家,還有一位常駐共和國的國際刑警專家。可專家定的調子都太高,動輒就是在國際層面上查找同類案件以供參照,實際上很難落地。
人體死亡時間測定儀鑑定會
季少巖沒有受到影響,他只關注一件事,那就是證據。他一次次地重申:「證據,一切都是靠證據說話。兇手拿了女孩的血和肉,回去一定是要吃的。而且女孩的失蹤地集中分布在城南地區,發現屍體的現場又都在鳳凰山和紫陽山一帶。可見兇手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從來就沒有離開。」
日子越過越可怕,季少巖感覺到了殺機四伏,他說:「現在是11月,我猜,半年之內兇手還會再次行動,第7位女孩將會遭殃。」
刑警科長仰天咆哮:「不要說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布下天羅地網,絕不能再次發生同樣的悲劇了。」
真相大白那天,真的有點不明白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鳳凰山上白雪皚皚。偵察員和巡邏隊員們在寒風凜冽中仍然堅守在附近,一雙雙無處不在的眼睛注視著街巷、村頭、山腳…
過年了,幾家歡樂幾家愁。可想而知,失去孩子的那些家庭,這樣的年關是怎麼熬過去的。
季少巖的年也沒有過好,他每天都在夢裡畫「正」字。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像食人魔在暗處倒計時。他真的非常擔心在新的一年裡又會有新的家庭失去孩子。
一邊摸排一邊守候
年過得艱難,但還是過了。
眼看著正月就要結束了,食人魔在哪裡?
依然沒人知道,只是季少巖知道,食人魔就在你快要失去信心的時候,冷不防就會出現。
1956年3月7日,正月廿五,傍晚。
那天,鳳凰山還沒有絲毫春意。
山上的喬木、灌木一派蕭瑟,地面上裸突突的荊棘林連一片殘敗的枯葉都沒有掛著,荒草經過了整個嚴冬,更是顯露出腐敗的汙黑色。
一股喬裝打扮的秘密力量在有計劃地執行巡邏盯梢,鳳凰山當然是重中之重的前哨。
忽然一位正在鳳凰山盯梢的刑警聽到了山上有女孩的哭聲,一開始還以為是聽錯了,但當他豎起耳朵再次細聽時,證實不會有錯!
刑警帶著組員朝哭聲方向撲去,不一會兒就看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叔手裡抓著一個小女孩的手臂,女孩眼淚汪汪地在那兒喊道:「叔叔,叔叔,救救我!」
還沒等那大叔回過神來,刑警已經撲上前去,將大叔俘獲,女孩得以解救。
刑警從大叔的灰棉襖的一隻口袋裡搜出了一根碩大的針,針上穿著一根細線,另外還搜出一把老式木柄的刮鬍刀,還有一根手指粗的麻繩。
刑警用大叔自己的麻繩將大叔反手捆綁起來,押下山來。
季少巖得到消息的時候,刑警科長正在白熾燈下審訊那大叔,大叔正在用帶著濃厚口音的普通話說:「我叫許仁忠,今年33歲,已婚,浙江東陽人,出身中農,家裡很窮,成分很好,在杭州城南一帶做泥水工。」
眼前的這個人外貌普通,言語木訥,看上去忠厚老實,實在沒辦法和「食人魔」聯繫起來。
犯罪嫌疑人和受害的女孩子(圖片來源:《守衛天堂》—杭州五十年大案偵破錄)
要不是聽說許仁忠是正在實施犯罪時被抓獲的,季少巖怎麼也不會相信,眼前的這位老實人即將交代出他兩年來逐一犯下的罪行。
經過連夜突審,許仁忠終於在季少巖收集的重重鐵證面前交待了所有的罪行。本來他打算將第7個女孩用同樣的手段殺害,取上幾塊他想要的血和肉回去,治療他久治不愈的慢性鼻竇炎。
季少巖憤怒了,他強忍住上前揍人的衝動,質問他為什麼如此殘忍。許仁忠說,他聽信一個江湖郎中的偏方,食用小孩子的血肉可以治療他嚴重的鼻竇炎。至於為什麼選小女孩,那是他相信「採陰外陽」藥效更好。
雖然罪惡滔天,但在審判前夕,有關部門還是讓一位美國歸來的精神病醫生給許仁忠做了精神病鑑定,得到「精神正常,應負刑事責任」的結論後,才被判處死刑。
1956年10月26日,許仁忠被執行槍決。
一輩子的法醫故事,這只是開始
坐在季少巖身邊聽他講故事,我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只是用一支黑色水筆密密麻麻地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所有的細節。
對於季少巖辦過的「食人魔」案件,我由衷地感到驚嘆。
我想起了自己曾經大學法醫系畢業之後,雖然理論教材學了好幾十本,可到了現場勘查時,跟在師傅身後戰戰兢兢,對著屍體無從下手。
22歲的季少巖在五十年代就獨自面對如此高難度的案件,實在讓我汗顏不止。
我趁季少巖端起茶杯的時候插了句話:「季老師,當時那麼差的條件,幾乎可以說是憑著一把解剖刀走天下,你是怎麼做到的?」
採訪季少巖大法醫
季少巖喝了一口上好的龍井綠茶,語重心長地說:「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趕鴨子上架,沒有辦法的時候,硬著頭皮上,便是辦法。」
季少巖說,在辦完那起案件之後,他感覺自己忽然間成長了許多,一切都是在沒有準備充分的時候進行著。
「那後來呢?」我追問道。
「『食人魔』被槍斃了之後,城南地區又恢復了平靜,人們再也沒有了擔心。不過,你也知道,後來我們杭州還發生過許多複雜的命案,如果你想聽,可以隨時到我家裡來。」
季少巖眯起眼,呵呵地笑了。
「想聽想聽。」我感覺自己一副傻白甜的樣子。
「我經手的案子實在太多,大多數我都記得,不過今天就此打住,我有點累了。」
季少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慈祥,我差點忘了,他還是個康復中的癌症病人。
人物介紹:
季少巖,男,1934年生,1954年畢業於南通醫校,分配至南京市第一人民醫院任內科醫生。
1954年,季少巖被公安部選送到中央司法部法醫研究所進修法醫。1955年學習結束後,分配到杭州市公安局任法醫,建立了浙江省公安系統的第一個法醫室。
在長達44年的法醫生涯中,他檢驗過6000起案件。曾任全國法醫學會理事、全國法醫病理學術委員會委員、浙江省法醫學會副會長、杭州市醫療事故技術鑑定委員會副主任、杭州市刑事科學研究所副所長、杭州市公安局法醫室主任。由於工作突出,他也曾榮獲嘉獎、三等功、優秀科技工作者、杭州科技之星,事跡曾在浙江日報、杭州日報、上海金盾文學雜誌上多次刊登。
來自杭州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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