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從來不重要,小時候讀書,歷史課堂只輕輕帶過,老師略略提及大航海時代,一句帝國主義擴張殖民地紛紛建立,也就故事結束。
人長大了,越來越相信,不旅遊,不知世界大。我們無知,坐井觀天,來到信息流動的今天,情況稍為改善,可是不知道的事,總就比較多。其實人性天生如此,大腦構造讓我們對大多數事物,保持適當距離以免腦袋負荷過重,所以耳熟能詳的事,我們知其然,往往不知其所以然。只有旅遊,設身處地, 親身走一遍,我們才知道自己何等渺小。坦尚尼亞於東非,與肯亞接壤。所謂的動物大遷徙便在兩國發生。許多時候,我還要對朋友解釋,在南非能看到大量野生動物,卻不會看到大遷徙。
動物大遷徙,是許多人的旅遊bucket list,我沒有例外。在半年前開始籌劃。角馬群的遷徙一直是進行式。只有在一至三月稍稍放慢,這時候的Serengeti南部,雨水充足,糧食充裕,角馬們爭取時機繁殖後代生小孩,接著的月份開始北上,七八九月時,來到北部Serengeti 與肯雅接壤的地區,這也是遊客最愛的場景。 Mara River 分隔兩國,為了吃草,角馬會排除萬難,毅然跳入河裡跨越對岸。說毅然,絕對沒有跨過其詞,因為河裡危險四伏,滾滾河中往往藏著兇猛鱷魚和河馬的伺機襲擊。
角馬像要下河,卻又遲疑三思,來來回回好幾次,讓我們跟著高興失望好幾回,情緒牽引上上下下,「角馬的聚集,不一定過河,有時候它們就停在那裡,幾天不動不退。」遊客們相機舉起又放下,屏聲靜氣地等待。忽然──不知誰忍耐不了,躍出勇敢的第一步──像缺堤的河水,其他角馬再沒有任何猶豫,全部起動,頭也不回撲浪前行,我們這邊等著機會的導遊,立刻帶著遊客,轟轟發動引擎奔往佔據有最佳觀賞位置。角馬們有秩序地成排而行,踏浪聲與叫囂聲,混在一起,沙土飛揚,萬馬奔騰的氣勢,我今天才終於領略到。
「每次過河都不一樣。」導遊Jumo強調,因為位置不同,際遇不同,像剛才看到的情景,便相當順利。我們很幸運,留在North Serengeti 三天,遇上三次過河,真就如Jumo 所說,天時地利人和有別,情景大為不同。一次,由於河床深斜,泥土鬆散,角馬們沒辦法爬上岸,可是角馬接續不斷地湧到,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它們塞在河裡,驚慌失措下互相踐踏,也有被淹沒,在掙扎激起的浪花裡,死亡身影也逐漸浮現。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大自然既殘酷,也公平,我們口裡說得輕鬆,但當死亡擺在眼前,我們還一時反應不來,空氣裡浸滿了沉重的傷感。除了migration,坦尚尼亞還有許多許多叫遊人驚嘆的風景。像Ngoropngoro Crater火山口,便沒有遊客願意錯過,它是全世界最完整的火山口,面積達200多方公裡,住著許多動物,也是獅子與spotted hyena密度最高的地方。 Ngoropngoro Crater本身已經奇妙地漂亮,清晨時候,早霧縈繞,你沒想像非洲能擁有江南似的迷糊詩意。然後當太陽高掛,霧氣退去,壯觀的火山口出現眼前。非洲就是天廣地闊,我們只能慨嘆。車子爬入火山口的平原時,那種廣闊,甚至看不見火口邊。
看遷徙過河的悲壯,要懂得找時機,也要運氣。即使來到今天,沒有人知道雨水那時來到,一二百萬的角馬群的路線圖,即使是最有經驗的導遊,也不會說得準。可是,坦尚尼亞還有許多動物,要看猛獸,不會失望。像萬獸之王獅子,原野上的它們,其實更像家裡的小貓。我們遇到的大部分獅子,總是懶洋洋,不在睡覺,便躲在樹蔭下百無聊賴。它們的睡姿也跟家裡小貓無異,有時候把手蓋在眼上遮擋陽光,睡到香甜時,甚至翻出肚皮,四腳朝天,有恃無恐的態度,果然是萬獸之王。
還有日落,非洲的日落,永遠不讓人失望。在坦尚尼亞,我看到人生裡最漂亮的黃昏,在快將日落的時候,我們來到乾涸的鹽湖,環顧四周,除了我們,杳然無人,無樹,無影,只有老遠地平線的盡頭; 在荒蕪的中心,我們架起臺椅,迎著風喝起酒,等待日落在眼前山脈後徐徐下幕。時間靜靜地一分一秒過去,天空由粉紅轉成粉藍,然後沉沉藍下去。天地蒼茫,靜美的漂亮,厚甸甸的,很有分量,讓人敬畏。我們心裡就只能默默祈求,但願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