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11月24日電 最新一期香港《亞洲周刊》刊發林沛理的文章《去政治化的中國文化》就中國傳統文化當前存在的表象進行分析,該文指出,對中國人來說,在國與國無時無刻都用「軟權力」較量的年代,我們除了張藝謀之外,還有孔子做文化大使,更是值得慶幸。
文章摘錄如下:
儘管《於丹〈論語〉心得》的英文版—— Confucius from the Heart: Ancient Wisdom for Today's World未能在《紐約時報》等暢銷書榜上佔一席位,也沒得到西方評論界的認真看待,但它帶出的問題——萬世師表孔子可以教曉洋人什麼——仍頗堪玩味。對中國人來說,在國與國無時無刻都用「軟權力」較量的年代,我們除了張藝謀之外,還有孔子做文化大使,更是值得慶幸。
近年來張藝謀像避雷針一樣不斷遭「電擊」,原因大概是:張藝謀的創作已經逸出文化評論的範圍,而是關於中國的歷史、傳統和品味,以至中國人自我形象的一種陳述和表態。的確,在過去二十多年來,從《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到《英雄》和《滿城盡帶黃金甲》,從雅典奧運閉幕禮的「北京八分鐘」到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張藝謀的作品不但被西方認為是要「弄懂中國文化」的理想切入點,亦成為中國人在面對世界、急於被國際社會接納的心理背景下所作的「自我陳述」的一套標準模式。
問題是要張藝謀做中國的文化大使是楚才晉用,甚至強人所難。張藝謀由一個先後在農村插隊勞動和國棉八廠當工人的陝西鄉下人,到背負宣揚中國文化重擔的「國寶級」藝術家,無疑是近代中國藝術家自我創造的一個成功範例。可是他對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以至兩者的優劣,並無特別深刻的認識和洞察力。
如果張藝謀作為中國的文化大使有其先天性的局限,那於丹筆下的孔子又如何?在於丹的詮釋或稀釋下,孔子變成一個等待著美國人求教的自我激勵大師(self-help guru),脫口而出的儘是「從生活中來,往生活裡去」的智慧和啟發。
這一點於丹在序言中已經說得很清楚。她說,孔子是中國人的「問病泉」,讀《論語》就像將身體浸入溫度「不燙手、不冷漠,略高於體溫,千古恆常」的泉水,哪兒有病馬上感覺得到。從前西方遊客到敦煌,必會到月牙泉一遊。現在他們不用舟車勞頓,就可以浸淫甚至暢泳於神奇百倍的「問病泉」,豈不快哉!
問題是在這個將孔子「旅遊景點化」的過程中,什麼給棄掉和譯漏?首當其衝的是孔子學說的政治含意。自魯迅以降,若干中國作家和學者認為,滿口仁義道德的孔子,是封建制度永不悔改的辯護士和總設計師。於是,要將孔子包裝成一個政治正確、沒有爭議性的人物,便必須把他「去政治化」(de-politicize)和「去歷史化」(de-historicize)。
對於丹來說,這自然是駕輕就熟。零六年於丹在央視《百家論壇》連續七天大談《論語》心得而一鳴驚人。在某個意義上,《百家論壇》是傳統與現代的有趣結合。它用電視節目的現代形式,延續一個歷史悠久的文化傳統——說書。說書可以說是中國自古留傳下來的一種大眾娛樂模式:在電影、電視和計算機出現之前,說書人利用戲劇、懸念和角色面譜化等手段,從名作和正典的事體中擷取豐富的「娛樂價值」,滿足了中國人「求知的本能」;不僅為他們枯燥、艱困的生活增添色彩,也為他們的想像力和好奇心提供宣洩、滿足的途徑。
從這個角度看,說書人是中國最早一代的善於吸引大眾的表演者,也是張藝謀和馮小剛等善於講故事的劇情片導演的師祖。然而有趣的是,經過電視臺的精心包裝和針對性的市場開發,今日最成功的一批說書人竟搖身一變成為學術權威。以於丹為例,她的博士學位是影視學而非中國文學或者哲學,她在《百家論壇》裡講《論語》的那種妙語如珠以及計算準確,證明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說書人。
然而,諷刺的是,明明一位出盡渾身解數要討好他人的表演者,大陸觀眾卻情有獨鍾把她當作一位才高八鬥的學術明星去崇拜。很明顯,觀眾並沒有把《百家論壇》看成一個電視節目,反而帶著朝聖的心情到電視臺進行錄像。對於他們而言,於丹就像是一位靈媒,擁有智力上的特異功能,將孔子的深刻智能加以詮釋和普及化。她無法在西方複製這種「氣質神韻」(aura),她的作品在外國也就自然與巨大的商業成功無緣。
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