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舞臺在,心不死
朱旭1930年出生在瀋陽一個軍人之家,他的父親原為張作霖的舊部。中學時代朱旭來到北京,1949年朱旭進入華北大學學習戲劇專業,畢業後進入華大文工團工作,從燈光師到演員,由此開啟了戲劇人生。1952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立,22歲的朱旭成為了人藝的演員。這一身份伴隨他六十餘載,是他一生最珍視和愛重的身份。
舞臺人生一甲子
在人藝的舞臺上,朱旭先後塑造過數十個性格獨特、色彩鮮明的人物形象。「會演戲的演人,不會演戲的演戲」—— 他將這句話作為自己從藝的座右銘。
他扮演過《女店員》中的衛默香,《慳吝人》中的雅克,《蔡文姬》中的左賢王,《駱駝祥子》中的二強子,《鹹亨酒店》中的阿Q,《屠夫》中的伯克勒,《推銷員之死》中的查利,《紅白喜事》中的三叔,《譁變》中的魁格……
△話劇《譁變》中的經典片段:朱旭七分鐘獨白
在德國話劇《屠夫》裡,朱旭飾演男主角——肉鋪老闆伯克勒。1984年,朱旭第一次飾演這個角色。前來看劇的西德戲劇專家讚不絕口。他們說:東方的伯克勒更有幽默感,更有對事物的理解力。
《屠夫》劇照
2005年人藝恢復上演《屠夫》,75歲朱旭再次出演,連演兩年。他走到哪兒都揣著自己的臺詞本。劇本抄在左頁,右頁朱旭專門用來記錄自己對人物的解讀、對臺詞的斟酌。大段的獨白臺詞在他的心中爛熟,但每次演出,獨白的表現方式總不一樣。
2012年,北京人藝建院六十周年,82歲的朱旭還站在了北京人藝的舞臺上,扮演《甲子園》中的姚半仙,這是他最後一個話劇角色,至此,他在自己最愛的舞臺上站了整整一個甲子。
《甲子園》劇照
「中國螢屏第一父親」
1984年,54歲的朱旭涉足影視圈,通過電影、電視與觀眾結下了深厚的緣分。更因為多次在銀幕上詮釋父親形象,被觀眾稱為「銀幕第一父親」。
《紅衣少女》劇照
1984年,朱旭涉足影壇,在電影《紅衣少女》中扮演女主人公的父親。他在戲中扮演一位鬱郁不得志的畫家,同時也是兩個女兒的爸爸,話劇演員出身的朱旭將懷才不遇的知識分子刻畫得入木三分。該電影榮獲第五屆金雞獎最佳影片獎。
《末代皇帝》劇照
在陳道明的成名作《末代皇帝》裡,朱旭扮演老年溥儀,雖然戲份不多,但令人印象深刻,被網友稱讚舉手投足都是戲。
《刮痧》劇照
朱旭在《刮痧》中跟梁家輝扮演父子,戲中人物因為看不懂英文,便用中國民間流傳的刮痧療法給發燒的孫子治病,結果導致一家人無端捲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
《變臉》劇照
電影《變臉》中,朱旭扮演一位身懷變臉絕技,卻孑然一身,以青猴為伴的老藝人,這部電影使66歲高齡的朱旭斬獲東京影帝。
《洗澡》劇照
在張揚執導的電影《洗澡》裡,他演在北京老城開舊式澡堂子的老劉。這位老父親拉扯著兩個兒子長大。大兒子外出經商,小兒子因智力障礙,和老父親一起守著澡堂的水汽氤氳,也守著來往的拖鞋、赤膊,和吵吵鬧鬧,慢慢悠悠的北京味兒。這部戲令朱旭第四次奪得金雞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我們天上見》劇照
2009年,79歲的朱旭出演了自己的封鏡之作《我們天上見》。朱旭扮演了這部蔣雯麗自傳電影中的「姥爺」。劇中的朱旭手裡把玩著蘭花、戒尺、針線活兒,祖孫睡前一起摸耳朵、轉眼球……這是蔣雯麗心目中的姥爺,也是尋常觀眾記憶中祖輩的瑣碎與溫情。朱旭憑藉這部戲第五次入圍金雞獎影帝,並且拿到首屆澳門國際電影節影帝。
朱旭作品回顧
8個月前,朱旭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有人問他還想演戲嗎,朱旭沉吟,慢悠悠地答道:「人還在,心不死。但心還有這心,想演大概是不可能了。不過,也沒準兒。」
很多人都會親切地稱朱旭「老爺子」,這個稱號來自於電視劇《末代皇帝》中他飾演的溥儀在宮中的稱謂。在現實中,這個稱呼則是對朱旭隨和形象的最好概括:和他交談,你能感受到他的詼諧與豁達,以及歲月與閱歷留下的印記。
所有人都知道,老爺子朱旭會演,也會玩。
朱旭的愛玩,和其他老夥伴不太一樣。他能穿著褲衩在院裡下圍棋,愛給孩子們親手做鳥籠子,也會悶在屋裡獨自給小魚接生;他親手做的風箏曾經參加過北京風箏協會的展覽;他愛下圍棋,他會拉胡琴,能吹薩克斯,京劇唱得有味;他喜歡拉著于是之去釣魚,經常跟英若誠一起喝酒。
早年間,史家胡同的人總能見到,胡同56號人藝宿舍的大門口,有個外綠內白的搪瓷燈罩。晚歸的人,總能看到光源下圍著一群人,人群裡準有朱旭。他不是坐在棋盤前叫人家「臭棋簍子」,就是歪著頭一臉認真地拉胡琴。時光過去,跟在朱旭身後的人從兒子變成了孫女兒,但只要邁得動步子,他總會出現在胡同口的春夏秋三季裡。
朱旭就是一個胡同深處找樂的老人,他從頭到腳,都是入世的,通透的,鬆弛的。
朱旭的夫人宋鳳儀,是北京人藝演員、編劇,兩人攜手同行60載。晚年,宋鳳儀為丈夫寫了一本書,取名就叫《老爺子朱旭》。
▲朱旭和宋鳳儀伉儷
也飽嘗過尋常生活裡猝不及防的擊打,
但他還是在理情之間,
尋摸出了味趣。
老蟲樂
作者:宋鳳儀
年輕時,朱旭就是個有著廣泛愛好的人。在我們婚後第一個夏天,他騎著自行車,後面架子上坐著我,在朦朧的月光下,飛馳到景山公園。入園後,我們直奔小山坡。爬到半坡間,他俯貼在地面上仔細地聽著,聚精會神地分辨是不是蛐蛐的叫聲,認定後朝著蛐蛐的叫聲的方面爬去,靜靜的、悄悄的,一下子就會捕捉到。我替他拿著手電筒照著,他小心地把蛐蛐放進蛐蛐罐裡。由於注意力高度集中,公園裡幾次喊靜園,我們倆都沒聽見,聽見的只是蛐蛐的叫聲。查園的人發現還有我們兩個趴在小山坡上,一時被誤認為我們是亂搞男女關係的青年,非要拘留查問不可。我們反覆解釋是來逮蛐蛐的都沒有取得信任。朱旭鎮定了一下,才想起丟在山坡上的蛐蛐罐可以作證。園林工作人員又陪著他返回原地找到蛐蛐罐,又把劇院人事處的電話號碼留下來,供他們第二天去核對我們是不是夫妻關係這才了事。可是蛐蛐卻在打開蓋請它作證時,趁機逃之夭夭了。
▲年輕時的朱旭和宋鳳儀
年紀大了之後,他早晨愛到鳥市去閒逛。一天他看見賣金蛉和竹蛉的小叫蟲,它們身體的全長比小手指甲蓋還要小四分之一呢!可是叫起來的聲音,清而脆還有節奏。朱旭喜歡聽這叫聲,買回來放在家裡別有一番樂趣。尤其是在冬天,暖和的屋子裡再擺上幾盆鮮花綠草,不時地傳出幾聲金蛉的叫聲,真懷疑是怡人心神的初春到來了。金蛉子必須在一定的溫度裡才會叫,才喜歡叫。朱旭總是把它放在自己的懷裡暖著。金蛉生活在一個很小卻是專門為它製作的塑料小盒子裡,上面的蓋是無色透明的,可以看見金蛉的行動。每天早晨起來,把蘋果去掉皮,再用刀子削成很小的一塊蘋果肉放進小塑料盒裡,這就是它一天的吃食,連水都有了。它一般活到三、四月份就要死了,生命很短暫。當金蛉和竹蛉向生命告別後,朱旭只能等到再一個初冬時,再重侍養它們的新一代。
大兒子在市場上買了一個已經製作好的大葫蘆,上邊雕著八仙過海,裡邊還養著一隻老蟈蟈。蟈蟈吃胡蘿蔔,一天餵兩次,還要喝水。蟈蟈出來的時候挺困難,尤其天氣涼一點更不願意出來。好容易出來了,當吃完喝完應該回去了,又不肯進去。頭上的兩根須子很長,一不小心就容易碰斷,真是千般小心萬般注意的。大兒子要到外省市去演出,這可麻煩了,怕影響工作,不能帶著蟈蟈去,怎麼辦呢?交給小孫女,怕影響她讀書;交給我,怕我忙不過來,沒有工夫,想來想去,最合適的人選還是他爸爸。
朱旭責無旁貸地一口應允下來,立刻接收,大兒子很放心地踏上旅途。誰知餵蟈蟈和金蛉子不一樣,吃的東西不同,餵的方法也不一樣,顯而易見的,朱旭不熟悉蟈蟈的習性。第一天餵的時候蟈蟈說什麼也不肯從葫蘆裡爬出來,好像十分喜歡裡面的黑暗似的,朱旭急得不得了。他輕輕地拍打著葫蘆罐振動它,仍舊不見出來,最後他只好強行命令,用力地甩著葫蘆,蟈蟈經不起折騰倒是出來了,吧嗒一聲直接掉在地上,把小孫女心痛得幾乎掉下眼淚,急忙拾起來捧著,我也生氣地說:「你太粗暴了!」
朱旭解釋說:「它不出來怎麼辦?總不能讓它在裡面餓死!」
我說:「乾脆!你別管了,我餵吧。」
小孫女也說:「讓奶奶餵吧!」孫女用小手託起來仔細一看,蟈蟈的須子尖掉了。孫女埋怨爺爺:「都是爺爺不小心,須子本來在奶奶餵的時候就給碰掉了一小截,現在您又把那邊的給弄斷了,這倒好,兩邊一樣了。」
朱旭忙抓住機會安慰孫女:「這多好,兩邊都一樣長了,也好看啦!再說,你爸爸回來也發現不了它短了,是不是?還是爺爺好吧?」
「爺爺賴皮,我不跟您好了!」
「那好吧,咱們爺倆就不好了,也不是好朋友了,爺爺也不陪你玩了。」
「那不行!爺爺得陪我玩。這樣吧,您別管了,以後都交給我奶奶餵吧?」
「那好哇!我同意。」
他們爺倆倒是協商好了,把這個重擔轉移給我了。孫女得到了安慰,把頭靠在爺爺的肩頭上,爺爺不斷地親吻孫女的小臉,爺倆低聲商量著該玩什麼。
「直到有一天,你離我遠去了,
但我沒有哭。
因為,說好的,我們天上見。」
——電影《我們天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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