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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籤約作者:小女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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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又到何家三姐妹每周固定聚餐的日子。
這三位老太太加起來將近二百歲,一碰頭就有說不完的話題。因為我是自由職業者,有錢有閒,被無良的兄弟姐妹們推出來做柴可夫司機。
三姑六婆的話題永遠是三板斧:親朋戚友的八卦,左鄰右裡的八卦,名流巨星的八卦,熱度從左往右遞減,言辭之刻薄鋒利、幸災樂禍,羨慕妒忌,聽得年輕一輩的人直想奪門而出。而我,當然也不例外。
一般情況下,我會裝聾作啞,一邊玩手機一邊默默吃飯。但這一次,她們剛開頭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令我想起許多往事。
何家大姐說:「前幾天碰到阿麗,你們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她說,那個死胖子,即使他不跟我離婚,我也要跟他離婚!每次同床,都折騰得我進醫院……」
1
阿麗是我四舅的前妻。一個長著一張馬臉、高挑壯健、性格極潑辣利索的女人,嗓門特別大,每次罵起四舅都像機關槍突突突地吐子彈,砸得人臉上生疼。
四舅矮胖矮胖的,笑起來像尊彌勒佛,但身為家裡唯一的男丁,雖然少年喪父喪母,卻有三個姐姐寵愛幫扶,脾氣也大,經常和阿麗吵架,又總吵不過她。因為阿麗第一胎便生了一對雙胞胎男孩,是老何家的大功臣。看著兩個兒子的份上,四舅也不得不讓著她,氣極了最多說一句「潑婦,懶得理你」,便避了出去。
阿麗從來不會對四舅服軟,她攥著四舅的錢包和兩個兒子,腰杆挺得筆直,好像篤定無人能撼動她在何家的地位。
何家三姐妹對阿麗的感觀很一般,覺得她太囂張,還經常對她們這些生了女兒的姑姐指手畫腳。
不過那個年代的農村人,基本不會想到離婚上頭。性格不合,忍忍就過去了,兩口子哪個沒有磕磕絆絆的時候?
覺得弟弟被弟媳欺壓得有點可憐,何家三姐妹就變著法子補償他。
那時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地,何家大姐和丈夫下海經商,賺到了第一桶金後,立刻拉扯著兄弟姐妹一起幹。
四舅被寄予厚望,拱上了老闆之一的位置,理平頭,穿上西裝,腰挎一個磚頭似的大哥大,儼然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
阿麗成了老闆太太,更加走路有風,逢人就感嘆自己旺夫益子。等四舅推倒老屋建成三層的獨棟小洋樓,阿麗更加大言不慚,說老何家有今天,全靠她提攜!
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四舅卻被人揭發到阿麗面前,說他包養小情人,還當眾摟摟抱抱!
2
這還得了?
中國人的酒桌文化源遠流長,生意場上的喝酒應酬、逢場作戲在所難免,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都懂得睜一眼閉一眼。連阿麗這種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的,看在日漸鼓脹的荷包的份上,都只是抱怨一下,生個悶氣,不會大鬧。
但包養小情人的性質完全不一樣,這是背叛婚姻,公然耍流氓!
聽說四舅的小情人是他廠子裡的外來打工妹阿華,阿麗叫上娘家的兄弟,一起大鬧工廠。
四舅一見這架勢立刻上前去攔,阿麗劈頭一巴掌甩過去:「何家盛,你對得起我!」
四舅直接被打懵了。
阿麗怒氣衝衝推開他,又指揮兄弟捉來阿華,左右開弓扇她巴掌。阿華的幾個同鄉立刻不幹了,衝過來幫忙。
兩撥人頓時打成一團。
何家大姐帶著人來勸架,好不容易分開了打架的人,揪著弟弟和弟媳回辦公室,劈頭就問:「怎麼回事?」
「大姐,你問何家盛!他在你這裡工作,學人包養小情人!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阿華是新來的,家盛只是指導一下她……」
「都抱在一起了還指導?」
「那是意外!意外!何家盛,你說話啊!」
四舅臉上掛著大紅的巴掌印,冷冷說:「沒什麼好說的。我就喜歡阿華,她這樣才像個女人!」
阿麗尖叫,撲過去和他撕打:「何家盛,我跟你拼了!」
四舅說:「我不跟你拼,我要跟你離婚!」
3
四舅的離婚宣言在何家掀起了一場地震!
整個何家沒有一個人同意,何家三姐妹輪番給四舅做思想工作。
「阿麗嫁給你十多年,為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有什麼對不起你?就是脾氣差一些,你一個大老爺們,不能讓著點嗎?」
「那種外地來的女人能有什麼好的?她才十六歲,比你年輕一大截,還不是看上你的錢?你醒醒吧!」
「離婚,你叫我們的臉往哪裡擱?我們老何家怎麼能出這種醜事?」
她們好說歹說,口水說幹,四舅就是梗著脖子不肯低頭,只重複一句:「反正我和她過不下去!我要離婚!」
何家三姐妹氣個倒仰,碰頭一合計,決定給他來一記狠的。
她們把他趕出廠子,斷了他的經濟來源。阿麗和四舅兩個十歲的雙胞胎兒子也合夥把他趕出家門,揚言他不離開那個打工妹便不讓他回家。
四舅一氣之下,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還把阿華接進去。這一下,他與家裡徹底鬧僵了。
那時四舅手裡還有些積蓄,姐姐和姐夫們不帶他幹,他便自己單幹,偏偏沒有經商天分,兩年內賠了個精光,連出租屋都住不起,到田地裡搭了個簡陋的棚屋居住,租了塊小田耕田過活。
家裡人都以為這次他一定會低頭認錯,回歸家庭,而阿華見他落魄了,一定會離開他找下家。
沒想到四舅住出租屋,阿華跟著住出租屋;四舅住棚屋,阿華也跟著住棚屋,兩人誰也沒離開誰。
又過了兩年,阿華懷孕,四舅第無數次要求和阿麗離婚,阿麗知道他著急孩子上戶口的問題,同意離婚,但提出了很苛刻的條件。
最後,四舅淨身出戶,雙胞胎兒子歸阿麗,四舅每個月要給阿麗和兩個兒子贍養費,並且書面向阿麗道歉。
4
我第一次見阿華,是在她生的小女兒辦滿月宴的時候。
她跟了四舅五年,何家三姐妹都見過她,卻從不讓我們這些家裡的孩子接觸她。不過她們也沒少在我們面前說她,說她不正經,是壞女人,插足別人婚姻道德敗壞等等,沒一句好話。
在我的想像裡,阿華應該是一個妖嬈厲害的女人,不然怎麼迷得四舅一把年紀拋家棄子,心甘情願和她一起過苦日子也不願回家享福?
結果我大失所望。
阿華一點都不妖嬈厲害,她長著一張圓臉,膚色微微膛紅,髮型和衣著都土裡土氣的,一臉木訥老實,唯一的優點是眼睛大。由於同桌的人都明裡暗裡打量她,她總是微微低著頭,僵硬地縮著肩膀,一副想躲開又不能的尷尬樣子。
我坐在她身邊,心裡十分彆扭,因為我和她同一年出生,還比她大幾個月,輩分上卻要反過來叫她舅母。這一聲怎樣也叫不出口。
大表哥的女兒今年剛滿八歲,好奇地看著阿華,脆聲道:「你是狐狸精,你有尾巴嗎?」
阿華立刻煞白了臉,嘴唇顫抖。
大表嫂摟住女兒,漫不經心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見怪。」
阿華勉強笑笑,低下頭不吭聲。
等放在搖籃裡的小嬰兒一哭,阿華立刻起身走過去,如蒙大赫。同桌的人也跟著氣氛一松,互相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又鄙視不屑地瞟著阿華的背影。
後來我對那頓滿月酒的印象,只剩下隔壁桌四舅爽朗開懷的大笑聲,以及阿華始終低著頭尷尬縮瑟的模樣。
5
滿月宴之後,阿華開始以四舅妻子的身份與何家的親戚朋友走動。
他們夫妻倆帶著女兒依然住在棚屋裡。我跟著母親去過一次做客,發現棚屋環境極差,昏暗狹窄,沒有廁所,沒有空調,悶熱潮溼。四舅跟個大爺似的坐著,支使著阿華做事,小表妹在搖籃裡哇哇大哭,阿華忙裡忙外,滿頭大汗。
我看得心生不忍,離開後問母親:「開工廠那時不是壓了四舅一筆錢嗎,還給他了嗎?好歹換個地方住……」
母親說:「還什麼?這個女人以為結了婚,生了孩子就可以享福,想得美!」
之後我又見過阿華幾次,每次都看到她手腳不停地圍著四舅和小表妹打轉,侍候得無微不至。對著我們這些親戚,她極少開口說話,每次碰面都仿佛抬不起頭似的,強顏歡笑。
長輩們顧著面子,即使背地裡把她貶損得一文不值,當面也保持禮貌。年輕一輩卻性情激烈,最看不慣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直白地笑話她:「四舅一個糟老頭,沒錢沒勢,脾氣又不好,你年紀輕輕跟著他,都不知道圖什麼!」
阿華慌亂地搖頭擺手:「沒、沒圖什麼……」
可惜沒人聽她的解釋,都用充滿批判歧視的目光看著她。
阿華便越發沉默了。
一直到小表妹五歲,四舅和阿華才搬出棚屋,住進何家三姐妹湊錢幫四舅付了首期的商品房裡。
6
為了還貸,四舅和阿華都必須努力工作。
四舅始終在擺弄他的小田地,後來又租了一處魚塘養魚。阿華在小表妹三歲後重新開始工作,她學歷很低,人又老實木訥,找不到好工作,都是零零散散做些短工,收入微薄。
沒想到大環境突然發生變化,一線工人工資直線升高,阿華在一個工廠找了一份包裝配件的工作,因為能吃苦耐勞,得到老闆的賞識,升為小組長,每個月收入五千。
再見她時,我發現她的眼睛裡多了一種不一樣的神採,還敢拉著我的手感嘆:「如果我能跟你一樣讀那麼多書就好了……」
親戚又笑話她,問她春節有沒有和四舅一起回娘家探親。
阿華的娘家在外省的一個貧困村裡,周圍都是大山大嶺,人煙稀少。每次提起,阿華都是一臉尷尬彆扭,不願多談的表情。
這次她卻回答:「我都不想帶他回去,比我媽年紀還大。我姐又不想看到我……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才不會選他……」
最後一句,她說得很含糊,聲如蚊吶,如果我沒有坐在她身邊,都聽不到。
但這也是唯一一次,我看到她這麼活潑自信。
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辭掉了工廠的工作,跟著四舅種田,人又變回以前那副沉默怯懦的樣子。
7
這麼多年過去,阿華也慢慢被家裡接受。雖然因為背負著小三上位這個原罪,私底下大家對她的評價依然很差,但在「外人」面前,何家三姐妹也會維護她。
這個「外人」,指的是我的前舅母阿麗。
四舅和阿麗離婚後,很快和阿華領證結婚。阿麗不甘示弱,前後也交往了好幾個男朋友,但都不了了之。久而久之,她也厭了。
這幾年,她帶著雙胞胎兒子住在何家的老屋,守著何家的牌位天天上香,若無其事地和何家三姐妹來往,儼然又是一副何家媳婦兒的派頭。
何家三姐妹表面上虛應,實則拿她當笑話看。
這次阿麗突然大放厥詞,是因為她上次生了一場急病,暈倒在家裡不省人事,她兒子發現了,嚇得六神無主,立刻打電話給四舅。四舅很快帶著救護車趕到,救了她一命。事後阿麗向四舅認錯,問他還能不能接受她。
四舅直接說:「神經病。」
阿麗惱羞成怒,開始見人就說四舅的壞話,還說到何家大姐面前。
何家大姐生氣極了,「家盛救她一命是白救了!哼,她說家盛折騰得她受不了,怎麼現在這個受得了,她就受不了?」
何家二姐也是知情人,接著說:「她還打家盛,踹他下床。不過她也說家盛打她。」
何家三姐說:「現在這個家盛也打啊。不過打得不多,就說要時不時鎮一鎮,不然會翻天。」
何家大姐和何家二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我想起這三位在我結婚前,語重心長地教育我:「男人啊,幹什麼都能忍,就是家暴一樣,絕對不能忍。他敢對你動手,一定要離婚!」
再對比她們現在說的……
我深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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