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遇上了一件怪事。
早晨醒來,我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列長長的隊伍。
起初我以為是眼睛出了毛病,但無論怎麼揉,眼前的隊伍依然巋然不動。
而且乍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隊伍十分整齊,每一個人胸前都戴著一個印著數字的徽章。
「主人您好,我們是您的人形備忘錄,現在特來向您報到。」
說話的是排頭兵,它朝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我眯起眼睛,仔細辨認它胸前的徽章。
上面的數字是「20250415」。
我的生日。
02
「人形備忘錄?」
我挑了挑眉,滿腹疑問。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它們的徽章編號很有規律。
「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自出生過後所度過的每一個日期吧?」
「對。」
排頭兵說。
「這隊伍有多長?」
我很好奇。
「不知道。」
排頭兵卻搖搖頭。
「隊伍的長度每天都在增加,今天增加的隊員就是昨天您所度過的日期。」
「這樣啊。那你們平白無故地跟著我,有什麼用呢。」
「我們是您忠實的人形備忘錄。」
「什麼意思?」
「我們能還原您每時每刻的經歷,精確度百分之百。」
「你們能把我每一天的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去過的地方原原本本地還原出來?」
「是的,主人。」排頭兵回答。
我半信半疑,於是隨機抽取了胸前日期徽章顯示為前天的那位隊員,開始盤問。
「20500412號,出列。」
排頭兵喊道。
「到!」
隊末的位置響起一聲清脆的應答。
「主人需要調用當日的日程記錄。」
「命令已收到!」
不一會兒便響起了腳步聲——那位日期從隊尾一路跑步前進,在我面立定。
它的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本子,看起來像是某種記錄簿。
「請問主人需要哪一時段的信息?」
我皺著眉想了想,說道:「你就告訴我,當天我從11點到13點之間的活動吧。」
「好。」
20500412號沒有翻動那本簿子,只是把手按在上面。
「當天11點,您在辦公室的電腦前工作。工作內容是老闆早晨布置的文案策劃。11點05分,您端起手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11點20分,您隔壁的同事來找您交接……」
「行了,不需要這麼事無巨細。」我擺擺手打斷它的發言。
我並不記得那些細節,無法驗證它的話是真是假。
於是我決定換個方式。
「你只要詳細地告訴我當天中午我吃了些什麼就行。」
「好。根據記錄,您當天中午吃的是水餃,韭菜豬肉餡的,還蘸了一點醋。配湯是玉米排骨湯,您覺得很好吃,於是多喝了一碗。」
「……」
還真是……
和我對那天僅有的一點記憶完全吻合了。
「好了,你下去吧。」
「是。」
20500412號恭恭敬敬地朝我鞠了個躬,轉身跑回隊尾。
我再次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串長長的隊伍,內心仍有其他疑問。
「是不是只有我才能看見你們?」
「對。」
排頭兵回答。
「只有在您需要的時候,我們才會出現。」
「那為什麼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你們?」我問。
「您是昨天才正式召集我們的。」排頭兵說。
「啊?」
我一頭霧水。
我翻來覆去地想,卻什麼也沒想起來。
昨天……除了正常的工作和娛樂,我還做了什麼嗎?
「是這樣的,主人。」
排頭兵看出了我的疑惑。
「您昨天曾經對好友傾訴了記憶力下降的煩惱,並且還說『要是身邊有個隨時隨地的人形備忘錄就好了』。您準確地說出了『人形備忘錄』這五個字,我們就出現了。」
哦,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害!你早說嘛!」
我恍然大悟。
「要是早知道你們是來幫我解決煩惱的,我就不用盤問你們半天了啊!」
03
在經歷了最初的不適應之後,我很快熟悉了人形備忘錄的使用方法。
人形備忘錄的使用操作的確非常方便,極大地解決了因為我記憶力不好而引發的一系列問題。
日期們大多數時間都一語不發,安安靜靜地等候指令。
而負責答疑解惑和傳達指令的基本上都是排頭兵,20200415號。
編號太長召喚起來不方便,我便隨口給它取了個稱呼。
「就叫你小生日吧。」我拍拍它的肩膀。
話音剛落,它胸前的徽章上就浮現出了「暱稱」一欄,上面赫然寫著「小生日」三個字。
「……」
小生日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精彩。
「怎麼,不喜歡這個稱號嗎?」
「……沒有。」小生日依舊面無表情。
作為隊長,小生日負責統領和審核所有日期每天遞交的備忘簿,以及與我的溝通。
每當我有需要調出的記憶時,小生日會下達精確的日期指令,讓那個日期出列回答我的問題。
不得不說,在擁有了人形備忘錄之後,我的生活質量的確提高了不少。
不用擔心因為忘記過去發生的某件事情而造成誤會,也不用擔心因為忘記未來約定好的某件事情而錯失良機。
小生日基本上會無條件地滿足我的要求,直到那天。
「嘿,小生日。」我習慣地召喚它出來。
「小生日前來報到。」
兢兢業業的小生日很快出現在我眼前。
「我想看一下昨天的那本備忘簿。」
我對小生日說。
「您可以直接告訴我您需要調用的信息。」
小生日沒有直接答應我。
「不不不,我只是想翻看一下那本備忘簿,不是要具體的某段信息。」
小生日第一次露出沒有聽懂我意思的表情。
「就是,我現在暫時沒有需要調用的信息,我只是想看看那個本子而已。」
我又耐心地解釋了一遍。
小生日似乎是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過來。
「很抱歉主人,不可以。」
「啊?」
這是小生日第一次拒絕我。
「為什麼?」
我不解地眨眨眼。
「我查看我自己的回憶事件,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
小生日依舊面無表情。
「那為什麼不可以?」
但在我看來,小生日的語氣已經近乎於冷漠。
「很抱歉主人,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小生日似乎鐵了心不讓我看。
「……」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太好看。
「到底你是主人還是我是主人?」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我對小生日發了飈。
小生日低著頭,無喜也無悲。
只是任我數落。
「行了,你走吧!你們都走!」
我煩躁地揮手,不想再看見它們。
本來只是一時氣話,誰知道第二天——
我的人形備忘錄們真的全都消失不見了。
04
「小生日?人形備忘錄?編號……編號20500428?」
偌大的客廳裡,我嘗試著喊出日期們的名字。
可我的身後空空蕩蕩,沒有那一長串的隊伍,也沒有任何單個日期出現。
生活仿佛回到了人形備忘錄出現之前的日子。
我嘆了口氣,有些懊惱。
「算了。」
我不得不打開手機,重新拾起那個不太好用的備忘錄APP。
但當我點開APP時,跳出的系統通知卻顯示「您無權限使用此APP」。
「?」
我的眼前緩緩飄過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應該啊。
我退出APP,轉而打開系統設置。
刷新應用列表之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APP,消失了。
不是吧?刷新一下就消失了?
我的手機成精了,都能不經過我的同意自己卸載APP了?
我只好放下手機,轉身去臥室找筆。
實在不行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把事件記在實物日曆上。
找筆的過程很順利,可我萬萬沒想到,問題出在找日曆上。
書桌上,本應放著一本2050年檯曆的地方,現在是空的。
沒有日曆。什麼都沒有。
可我發誓它昨天還好好地立在那個地方的啊!
我拿著筆,隨手抓過一張空白紙張,在上面寫下今天的日期。
「20500428。」
呼……還好,關鍵時刻純手寫的方法還是最有用。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準備合上筆蓋。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餘光瞄到紙面上,字跡卻在一點一點地變淡。
3分鐘後,字跡徹底消失了。
不可能啊!我用的明明不是特殊墨水啊!
我又匆匆忙忙地在紙面上寫下其他內容。
只要是和日期有關的,統統在一段時間後消失了。
而無關日期的內容則安然無恙。
怎麼會這樣?真是見了鬼。
好像我生活中所有和日期有關的東西,隨著人形備忘錄的離開,也一併被抹去了。
05
「小生日!」
在發現任何方法都無法奏效之後,我只能再一次試圖召喚出人形備忘錄。
畢竟這是個大問題——沒有日期我還怎么正常生活。
「人形備忘錄!」
身後依然空空蕩蕩。
「編號20250415!」
我急得抓耳撓腮。
「過分了啊!氣話你也當真!」
就在我氣急敗壞地想要摔盤子的時候,小生日終於出現了。
「抱歉主人,來晚了。」
看見小生日,我的心情才終於漸漸平復。
「你不是說只要準確喊出『人形備忘錄』五個字就能召喚出你們嗎?怎麼我喊了好幾遍你才來?而且來的只有你一個人?」
「是這樣的主人,」小生日不疾不徐地解釋,「一旦我們給主人造成了不良的使用體驗,召喚的條件就會被提高,而且成功召喚的機率也會下降。」
「我喊了至少十遍的『人形備忘錄』!」
我的嗓子有點啞。
「很抱歉,給您造成了困擾。」
小生日的語氣非常誠懇,一改以往的面無表情。
「不過以後不會了——您現在,只能調用我一個日期了。」
「啊?」
我愣在原地。
「也就是,您只能查閱2025年4月15日,您出生那天所經歷的事情了。」
這……只剩一天的權限,還怎麼當備忘錄使用啊?
我頹廢地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跟小生日抗議。
「抱歉主人,這不屬於我能改變的權限範圍。」
小生日在我身邊坐下,表情帶了些許歉意。
「不過,我可以帶您回顧一下,您生日那天發生過的事情。」
「好。」
06
2025年4月15日。
醫院。
「這個孩子……有先天性腦部缺損。」
「坦白說,做這個手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雖然這幾年醫學發展得很快,但即便手術成功,也很有可能留下後遺症。」
「最壞結果大概是,腦部徹底失去記憶功能。」
家中。
「星際移民實驗很快要開始了。」
「可他才剛出生啊……」
「親愛的,你要知道我們不可能親眼看著他長大了。只是……考慮到孩子的情況,我們最好,從今天開始運行它。」
「……好吧。」
「這個人工智慧集成組,統一命名為』人形備忘錄』吧。」
「系統備忘簿準備好了嗎?程序內存要足夠大,足夠儲存至少100年的記憶數據。」
「自啟動條件:命名喚醒,或系統自檢測主人出現記憶異常現象。」
「賦予權限:最高權限,S級。除不可威脅生命外,可讀取、改變周圍一切環境信息。」
「特殊運行程序:20200415號。」
「若程序運行過程中出現不良使用體驗,執行命令:權限降級,封存部分記憶內存。」
「設定完畢。進入休眠。」
小生日捧著它手中的那本備忘簿,緩慢地抬起頭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它在我面前親自翻開備忘簿。
之前要調用信息的時候,日期們只需要把手放在封面上讀取就可以了。
「這是個特殊程序,主人。」
小生日說道。
「您的父母把它封存在了內存中安全性最高的儲存區,除非您親自授意執行20200415號程序——也就是我,否則永遠也無法打開備忘簿。」
「我知道了。」
我低下頭,說得很輕。
我不想讓小生日看見眼底閃動的淚花。
我錯怪了小生日,也同樣錯怪了父母。
我曾以為他們是因為我不夠聰明而故意在我很小的時候離我而去的。
其實我早就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
我的記憶力很差,總是怎麼記不住事情。
不是有意無意地忘記,而是無論怎麼努力去記,都記不住。
童年,少年,青年。
如果不依靠備忘錄,我的過往大概只會是一片空白。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能找到一個適合的解決辦法。
可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而留下這個寶貴禮物給我的。
恰恰是缺失了我成長過程的父母。
「小生日,謝謝你。」我說。
「執行最後一個指令吧。」
「什麼?」
「等我老到再也記不住任何事情的時候,自動執行指令——」
「把20200415號程序,循環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