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從翔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他是姑媽姑父的親兒子。
他從劉家孩子變成易家孩子時,他六歲多了,小學剛上了一個多月,這天是他二弟聰聰的滿月酒。
兒時的記憶越來越淡,但那天的事情,卻像印刻在他的腦子裡,那麼清晰可見。
酒席散後,家裡只剩下格外親近的幾個親戚,他的外公跪在了他爺爺奶奶面前,希望能將其中一個外孫過繼過來,給他當孫子。
這天之後,劉翔就變成了易從翔,從村頭的劉家搬到了村尾的易家,喊舅舅舅媽作爸爸媽媽,外公外婆改口喊爺爺奶奶。
在易從翔高考前的一個月,爸爸過世了。
家裡一下子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
他的姑父,也就是親爸,提出想把他接回去,理由就是家裡頂梁柱倒了,以後沒辦法提供給他好的生活,甚至供不起他念大學。
爺爺奶奶變得很沉默,似乎所有的精氣神都被去世的兒子帶走了,家裡條件一直不算好,因為這場病,經濟上更加拮据了,還欠了些外債。
倒是媽媽,聽到姑父提起這事,瞬間陷入了癲狂的狀態,拿著扁擔開始轟趕屋裡的人,尖叫,哭泣……
易從翔跪在爸爸的牌位前,突然覺得自己無法面對眼前的一切。
喪禮過後的兩天,姑媽來學校找了他一趟。
「翔翔,你想回劉家嗎?」,姑媽紅著眼眶,看著他,眼睛裡滿是期待。
易從翔偏著頭不敢看她,沉默了一會,說了一句,「姑媽,我媽只有我了」,然後轉頭往教室走去。
他聽到那句讓他的心無比刺痛的一句話,「我才是你親媽呀」。
易從翔不無意外地搞砸了高考,原先成績優異的他,連二本線都還差十幾分。
爺爺的意思是,讓他復讀一年。
媽媽是說,復讀還是念專科,由他自己選擇。
填志願的頭天晚上,姑媽一家來了,意思是他們願意多出些錢,讓他上個三本,畢竟以後找工作要好一些。
劉文,姑父的第二個兒子,十五歲的孩子說話就像是一把刀子,「他是易家人,他上大學憑什麼要我們姓劉的供,別一天到晚想著揩我們姓劉的油水……」。
最後這場談話,以劉文被他爸扇了兩巴掌收場。
易從翔既沒有復讀,也沒有上大專,他放棄了填志願,跟著物流公司的表舅去學了開大貨車。他像是賭氣一樣,拒絕見劉家的每一個人,逢年過節,都找理由躲出去。
易從翔曾經問媽媽,姑父三個兒子為什麼沒有選擇當時剛出生的老三,或者兩歲的老二,而是選了當時已經有了記憶的自己。
媽媽說,當時翔翔很喜歡作為舅媽的她,每次看到她都衝她笑,讓她領著玩。
時光荏苒,易從翔年過三十,他有了自己的事業,一家小的物流公司,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女兒。
為人父母后,慢慢願意以更為寬容的視角去看待身邊的人和事,願意以更平和的態度對待整個世界。
過年時,他送了媽媽和姑媽一人一件紅色羽絨服,姑父一雙厚度皮鞋。
一大家子人真正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
他看著曾經桀驁不馴的劉文,偷偷親自己的女兒,讓她喊他「叔叔」。
冰冷的現實世界,愛是唯一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