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自從家裡安裝了電話,再也沒有給您寫過信。……我知道麥子已經收割完畢,家中已經吃上了用新麥子麵粉蒸出的饅頭了吧?我們在這裡吃的麵粉,都是陳年麥子磨的,其中還添加了增白劑什麼的,白得發青,不好吃,沒有麥子味。想起老家的饅頭和大蔥我就想家。北京的大蔥也不好吃。北京管什麼都不好吃。北京的大蒜也不夠辣。這次鬧「非典」,山東一例也沒有,我堅信這是吃大蒜吃的。昨天高密的王大炮來了,扛來了半麻袋大蒜,紫皮,獨頭,辣得很過癮,「後娘的拳頭獨頭蒜」。他說前幾天去看過您,說您身體很好,我們很高興。
大,我們家那盤大石磨還有嗎?千萬保存好,別被人弄了去。將來找個石匠琢磨琢磨,支起來,買頭小毛驢,拉著,磨新麥子。石磨磨出的麵粉,比機器磨磨出的好吃。高密火車站前,有一家賣石磨火燒的,面特別硬,很好吃。但我知道他們使用的面不是用石磨磨的。將來咱們自己磨。還有那柄腰刀,可別當廢鐵給我賣了。我聽俺爺爺說那刀是毛子扔下的,也許殺過人的。我前幾年回家,跟俺二嫂子要那把刀,她說不知道讓大藏到哪裡去了。我記得咱家還有兩把鐵鐧,很沉,就是秦瓊使用的那種武器, 後來就見不到了。聽說是被一個表叔拿去了,還能找回來嗎?再,您幫我安一把小錘吧,這裡有核桃,我要用小錘砸核桃吃。
前幾天父親節,我寫了一篇小文章,題目叫《父親的嚴厲》,寫得不好,但還是抄給您看看:
……父親的嚴厲,在我們高密東北鄉都是有名的。我十幾歲的時候,經常撒野忘形,每當此時, 只要有人在我身後低沉地說一聲:你爹來了!我就會打一個寒戰,脖子緊縮,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半天才能回過神來。村裡的人都不解地問:你們弟兄們怕你們的爹怎麼怕成這個樣子?是啊,我們為什麼怕父親怕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打我們嗎?不,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們。他罵我們嗎?也不,他從來沒有罵過我們。他既不打你們,也不罵你們,那你們為什麼那樣怕他呢?是啊,我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怕父親。我們弟兄們長大成人後,還經常在一起探討這個問題,但誰也說不清楚。
我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是村子裡最慈祥和善的老人。與我們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其實,自從有了孫子輩後,他的威風就沒有了。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虎老了,不威人了。我大哥在外地工作,他的孩子我父母沒有幫助帶,但我二哥的女兒、兒子,我的女 兒,都是在他的背上長大的。我的女兒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見了爺爺,還要鑽到懷裡撒嬌。她能想像出當年的爺爺咳嗽一聲,就能讓爸爸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嗎?
……但高密東北鄉的許多人說,我們老管家之所以出了一群大學生、研究生,全仗著我父親的嚴厲。如果沒有父親的嚴厲,我會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好說。
(摘自浙江日報 文章節選自莫言《寫給父親的信》)
編 輯丨唐曉蓉
實習生丨韓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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