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她靜靜地坐在咖啡廳裡,說話的聲音輕柔到你必須把耳朵豎起來。眼神倦怠。她總是在抱怨:「房間裡有人抽菸,大陸的人抽菸好兇啊。」可是放眼望去,哪裡有什麼煙霧繚繞?鼻子裡也絲毫沒有聞到什麼刺激性氣味。這樣說著說著,開始有一點靈異的感覺。
可是一旦到了臺上,萬芳就不再韜光養晦。吉他仍像文學般抒情,手風琴的聲音特別哀怨,帶來電影大師安哲羅普洛斯的憂傷氣息。她靜靜地坐在一束光裡,唱著銘心刻骨的領悟:「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諒。」
聽過萬芳的好多次現場,但仍然期待9月24日在喜馬拉雅中心大觀舞臺舉辦的「原來的地方」萬芳上海演唱會,這也是7月啟程的「都市心緒•音樂老友記」中的一站。潘越雲、熊天平、萬芳、張洪量、方季惟、娃娃這六位華語樂壇黃金年代的標誌性音樂人,在這裡輪番登場,帶你重溫那些曾經感動你的歌。
作為臺灣滾石唱片歷史一位重要的唱將級女歌手,萬芳聲音的表現力在華語音樂圈有口皆碑。《割愛》、《溫哥華悲傷一號》、《猜心》、《夜照亮了夜》、《孩子氣》,特別是為爾東升電影《新不了情》配唱的主題曲,都曾在排行榜上多周徘徊,連蔡琴都連連為它們感到嫉妒,感嘆為什麼像《新不了情》這樣的好歌沒有落到她的手上。她的17張個人專輯一定是臺灣流行音樂史上不可磨滅的印記。但是為什麼她的名字永遠要被淹沒在陳淑樺、辛曉琪和林憶蓮等一班療傷歌手的盛名之下?
沒有亮麗的外表,也從來不會有緋聞的炒作,所以也就從來沒有大紅大紫過。在滾石,萬芳一開始就不是很順利,她說:「我記得第一張專輯到第二張專輯,我中間空了兩年的時間。我那時候還是個學生,推出第一張專輯時,我以為那樣就可以成為一位歌手。後來隔了兩年的時間才發片,當中當然有很多很多的挫折,包括我推出第一張唱片的時候,不像其他的同門歌手,可以去上通告,這讓我有很多很多的不適應。」
她記得有一天,她跑去對老闆說:「我們結束合約吧。」
老闆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然後,他說:「都再給我們對方一次機會吧。」
她想,好吧,給對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不想,就唱到了今天。也許她的歌太內斂了,需要一遍遍地用心聆聽,萬芳,從來沒有大紅大紫。人們永遠記得她的《新不了情》,可以大合唱,卻對其它的作品少了一些關注。
沒關係,「雪緩緩飄落而夜黑仍不停歇,這是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她自顧自地唱著,即使,「眼淚,是散落風中的冰屑」(《溫哥華悲傷一號》)。那種都會女子的細如髮絲的心緒,萬芳拿捏,最為傳神,最為貼心。只是她說:「都會嗎?我不曉得。從我個人的生命經驗出發,之後延伸出來的肯定不是我一個人的情感體驗,只是它們都是我所關心的。」
有人喃喃地說:「左手、小眾、女女情意結的愛情以及孤單小女孩……」萬芳的獨門兵器,殺人於無形,恍惚間,華發催人老。
這樣的一個都會女性,歌唱著自己的、她人的愛情傷痕,痴男怨女的房間唱遊。舞臺上,燈光亮了,三張椅子,麥克風、吉他和手風琴,再簡單不過的舞臺設計,看起來不像是音樂劇。她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面對每一個相識或不相識的人。背後的投影儀上投射著文字和影像,有歌詞,和她惘然的心情。萬芳是低調的,也許用另外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淡定,這是天性使然,所以她總是用一點點沙沙的嗓音,唱著這樣的歌詞:「最後一杯咖啡,溫暖了手,芬芳了離別。」
只是到了現場,你才會突然發覺,萬芳的爆發,有一種你在聽CD的時候感受不到的力量,不再是你印象中的低吟淺唱。也許因為從小就是左撇子,敏感的內心總是感覺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所以她會在演唱會現場忽然怒斥娛樂圈的種種怪現象。你忽然從中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尊嚴、驕傲、內心的掙扎和荒涼。當然,她是孤獨的,她自己清楚地知道:「來看她的演唱會的在上海大概要算是小眾。」《不確定》、《迷惑森林》、《知道不知道》,這些並非萬芳大熱的作品,它們沉默了太久,帶著歲月的痕跡,十多年來,也許只有最忠實的歌迷和歌者本尊會記得它們。
當演唱者本人在這樣一個時刻輕輕擦去它們身上的灰塵,讓曾經聽過這些歌曲的我們忽然想起曾經聆聽它們的那一個下午或者夜晚,風是從何處吹來,吹過我們的眼眶,在驚恐不安中看到我們曾經年輕的臉。
當她的聲音像一杯咖啡一樣溫暖了孤獨的心,最後一個音符落幕時,離別也變得無比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