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園長辦公室裡出來,我一下午都處於恍惚的狀態,上著上著課就發呆,一旁的保育員提醒了我好幾次。
到帳通知在課前就發到了我的手機上,錢比我預期的多,卻再也觸動不了我的情緒。
下課後,我把心一橫,約了之前的房屋中介。
是的,我屈服了,這事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預支工資而已,那都是我自己的錢!
晚上下班,我在學校門口遇見園長,她竟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跟我點頭!
遠遠看見她的時候,還是那副於人於千裡之外的冰錐臉。
可一旦走近,那天她的失態、她說的話,以及凌厲的陌生人、孩子胳膊上的針孔、小然的畫,就會在我腦海裡翻滾。
我匆匆回應,匆匆走過,生怕沾染一丁點她身上的香水味,那就像惡魔的鼻息。
我知道我做錯了,可面對惡魔,我能怎麼辦?
唯一的安慰是,錢在手上。等房子落實了,我就辭職,我就換一所幼兒園,離開這個深淵。
房屋中介在不遠處等我,他微笑的臉就像新房的鎖芯在轉動,我的心情稍稍平息。
可事情怎麼會那麼簡單呢?
就在我籤約交完首付沒多久,我收到了小然媽媽的微信,看到圖片上赫然是小孩胳膊上的針眼。
更可怖的是,針眼有三個。
我強裝鎮定,回復了一條語音:小然媽媽您好,我在開車,一會兒回您。
放下手機,我心裡徹底亂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候手機又響了,是妻子的電話。
聽完電話我幾近崩潰,焦急地出了地鐵,打車回家。
本就擁擠的筒子樓前面圍滿了各色人群,有戴紅袖標的,有警察,有樓上的王大媽和便利店的張大爺。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坐在石墩上的兒子見到我,立馬撲過來,哇哇就開始哭,嘴裡喊著「我們被趕出來了」之類的話。
妻子也滿臉鬱色地走過來,遞給我一張通知。
「近期,經檢查發現你小區存在防火間距不足,消防設施及防火分區設置不符合要求等重大火災隱患······
「請你小區於本周五前清退搬離所有閒散人員,特此通告。」
我打電話問房東,房東讓我找中介,我打電話問中介,關機。
緊接著手機連續震動,新房的物業發來祝賀消息,我忽然不知道該笑還是哭。
新房要明年才能入住,卻壓著我和妻子所有的存款、借款和預支工資。
我來這個城市六年了,六年來雖不說拼盡全力,但早出晚歸,勤勤懇懇,伺候著那幫大少爺大小姐。
早高峰的十三號線我擠了三年,原以為漲薪之後能夠搬到市區,可兒子的誕生卻打亂了計劃,租的房離單位越來越遠。
平日裡那些家長客客氣氣,我也覺得自己人模狗樣,可這張通知卻把我打回原形。
之前在微博上刷到一個詞:低端人口。
我恍然看見那張通知上就印著這四個大字。哈哈,可不是麼?
哪個高端人口租住在筒子樓,還被趕出來,讓老婆孩子蹲在路邊抹眼淚。
回憶起這些,我竟然想笑。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又響了,是小然的媽媽。
瞬間的煩躁過後,我的腦海裡忽然蹦出個可怕的想法,這個想法像劇毒一般從腦海蔓延至全身,令我動彈不得。
兩種念頭在心裡纏鬥不休,我打開微信,小然媽媽的問候,禮貌中夾帶著質疑。
她頭像的自拍帶著高冷的嘲諷,她朋友圈曬的歐洲七日遊仿佛在質問我:
你個低端的服務人員,為什麼不回話?
我沒有理她,閉著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把照片和聊天截圖發給園長。
沒多會兒園長就打來電話。
她開門見山,問我想怎麼樣,我告訴她情況,並說我還需要一筆錢,這筆錢不是工資,算我向她借的。
她沒有多說什麼,讓我發過去一個帳戶。
五分鐘後,隨著到帳通知一併來的,還有園長的電話。
她告訴我,這筆錢算她給我的安置費,不用還,但相應的,我得解決好小然的問題,否則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跑。
我能跑什麼?沒錯,她是螞蚱,還能蹦躂,我不過是低端的螞蟻,誰都能碾死,我認命。
用園長給的錢,我先找了個賓館,安置好娘倆兒,然後跟小然的媽媽發了一條微信:
您放心,這兩天園裡打疫苗,小然有點淘氣您是知道的,護士不敢跟小孩用勁兒,沒抓穩,就多挨了兩針。
醫生說不礙事,所以就沒告訴您,讓您擔心了,非常抱歉!
發完這些,我跟園長截圖,她很快回了個「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