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於/卡茲別克山頂
當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逃離了德黑蘭,想到再也不用受頭巾束縛了,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此刻我正在深夜的提比里西機場面對著一臉不耐煩的海關,他說話慢吞吞,充滿冷峻的氣味,仿佛語言都被凍住了,要在空氣中解凍才可以傳播一般。
我像個無頭蒼蠅一般背著偌大的背包走在提比里西的黑夜裡,這座城市像個不夜城,即使在夜裡,景致也清晰可見。與德黑蘭的漆黑一片形成了鮮明對比,走著走著,你會恍惚覺得自己是從遠古時代跑來的野人。
提比里西地鐵深不可測,像是從地面垂直進入地下城,整座城市隨時準備化為烏有一般。地鐵裡充斥著濃鬱的酒精味,每個人都最醉醺醺的,毫無表情,一臉冷漠。
在傳說中的紅酒小鎮西格納提溜達了一整天,五米之內不分雌雄,除了幾隻野狗之外毫無生氣可言,整座小鎮像是塑封在酒精中一樣,冰冰涼的冷。
於是,我的喬治亞之行開始的單調又無聊,在房間裡躺了三天,靠吃整日吃泡麵吃甜甜圈度日之後,在一個暴雪剛至的早晨,我坐上了前往卡茲別克的小巴。
卡茲別克小鎮
卡茲別克山是外高加索最高峰,而我要去的卡茲別克小鎮,因山而得名。小巴士裡沒有遊客,一眼望去全都是裹著棉襖的當地人。
我蜷縮著靠在窗邊,剛出提比里西時,窗外還看得到大片土黃色的田野,蒼茫而孤寂地等待著雪花降臨,而就在我打了盹的時間裡,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了。如同水墨畫一樣展開,眼前只有黑白兩色,白色的底上見縫插針著幾點黑。如果喬治亞是一張偌大的白紙,此刻我便是白紙上肉眼看不見的小黑點,正在朝著白紙上凸起的高峰滑行。
在卡茲別克以前,我從未如此地靠近過雪山,即使在珠峰大本營,珠穆朗瑪看似近在眼前,心底還是深知它遠不可測。而當我在rooms酒店大廳看著遠處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坡,簡直無法想像第二天便可以坐著計程車在厚厚的雪上行駛至半山腰,再一個小時後便走進了守護了這座小鎮七百年的山頂孤獨的gergeti trinity教堂。
朝著教堂龜速前進,雪花從四面八方襲來,我看到無盡的美也正從四面八方朝我噴濺而來,一腳踩下去再用力拔出,睫毛頭髮被染白,心中突然注滿了一種遼闊感,無邊無涯,極為豐富。
gergeti trinity教堂
從極度嚴寒的室外走進溫暖的教堂,黑暗中星星點點的燭光閃爍,教堂守護者靜默地看著經書,一如無事發生。點燃一根蠟燭,在這拜火教的聖殿內,心中許下一個願望。我預感到它一定可以實現。直至今日。
窗外呢?是肆虐的狂風,是飄落的雪花,是遼闊的,無窮無盡的飛揚的美。
夜晚住在山下的旅館,拉開窗簾眼前便是卡茲別克峰。
深沉又靜謐的夜啊,你可聽到我的發願?黑夜的精靈啊,我知道你正藏匿在山間,收集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境和願望,待到明暗交替時分,把它們全部放進教堂的聖火旁。
把我的願望,我的夢話,連同我的孤獨一起打包。
當然是需要什麼來加重回憶的,雪崩算嗎?於是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小鎮待著,嗯不是困著,因為會跑去超市買不那麼新鮮的橘子吃,會沿著馬路走到河流邊的酒館裡,對了,還有一條野狗跟在身後。
改籤機票,慢悠悠晃著,用身體語言和只會講喬治亞語的老奶奶聊天,往茶杯裡丟進一顆顆的冰糖,坐在暖氣片旁,有一搭沒一搭。
自然是一切順遂的,隧道打通後第一批下山。
行駛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告別卡茲別克峰,我看到那陽光都在白雪上跳起了舞,整座山都是陽光在跳舞,跳起了輕盈的華爾茲。
在這漫山的華爾茲中,我們從潔白的世界一步步走出,從靜謐走出,從嚴寒走出,走向提比里西。
關於整個喬治亞的記憶,腦海中留存最深的是卡茲別克潔白無暇的雪山和提比里西旅館樓下的甜甜圈,這一路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心中所感,原來居然真的會伴隨著時日開始模糊。
我要寫下來,無論什麼形式。這是只屬於那個年紀的喬治亞,只屬於那個季節的卡茲別克,只屬於那個時刻。我要珍藏它。
「不趕什麼浪潮
也不搭什麼船
我自己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