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並不知道趙英俊這個人,只是在抖音上偶然刷到吐槽大會的片段,他的爆炸頭給我留下些許印象。忽然在網上看到他去世的消息,讓我感覺很意外,畢竟他這麼年輕;之後又看到很多群裡在轉趙英俊的臨別留言,對世間如此留戀又如此灑脫,一個如此溫情又利落的人,讓我多了一分惋惜;然後有些好奇地到網上搜了他的一些歌來聽,這回讓我大吃一驚,痛感相遇恨晚,沒能早一點知道他、粉上他。趙英俊的歌給我的印象,是對當下時代的極佳象徵性,頗有些類似於崔健的歌對80年代的象徵性,同時這倆人又形成一個強烈對比,恰似這兩個時代的強烈對比。當然,這可能是因為我對近年來的新歌關注太少,以致趙英俊會給我如此強烈印象,以及也可能有我對他的歌的過度解讀成分。但這都不重要了,我只想表達出我直覺性的感受,並聊聊我對崔、趙兩位的時代象徵性的理解,以此向趙英俊致敬。
崔健的歌中,唱出強烈的憤怒、不服。但這種不服的指向,並不是對時代所留給人們的理想的不認可,相反,他表達出對時代理想的認可,但強烈憤怒於鼓吹理想的人卻背叛了理想。《新長徵路上的搖滾》中唱到,「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裡;有得說,沒得做,怎知不容易。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一塊紅布》中唱到,「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這種感覺真讓我舒服,它讓我忘了我沒地兒住。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說我要上你的路。」這裡面都能聽到隱含的理想,以及對理想鼓吹者背叛自身的憤怒。也就是說,我是願意跟著你走的,因為我從中能夠感知到理想的力量和銳度。《一塊紅布》中繼續唱到,「我感覺你不是鐵,卻像鐵一樣強和烈。我感覺你身上有血,因為你的手是熱乎乎。」
但是你自己得認真對待這一切,如果你不認真,憑什麼讓我認真?或者更準確的追問應該是,那是理想,你憑什麼不認真?你的不認真會讓我的意義感淪為虛妄,讓我無法再感受世界的意義,《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野》便說,「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所以我必定會強烈憤怒。《一塊紅布》的結尾說,「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為我身體已經乾枯。我要永遠這樣陪著你,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你的不認真,令我憤怒但更讓我無力;所謂「我最知道你的痛苦」,這個「你」已經不是那些鼓吹理想又背叛自身的人,而就是理想本身,最後這句話是為那些被背叛的理想而唱的一句輓歌。這些都是對80年代的時代精神的絕佳象徵。如果說崔健所表達的80年代意象是,承認宏大敘事,我願意陪你玩,但是你他媽自己得認真玩;趙英俊所表達的10年代意象則是,拒絕宏大敘事,我他媽才不陪你玩,你愛幹嘛幹嘛去。《都選C》裡唱到:「你總是提出問題,後面掛著ABC。我填上ACDC,你卻罵我是爛泥。我只想保持本色,和少年的心氣。我淋著十一月的雨,聽你罵我沒出息。……你說我不懂得問題,我說你懂個屁。為夢想灼傷了自己,也不要平庸的喘息。我要的並不在這裡,你給的答案沒意義。此刻我怎麼可以輸給你,所以我每一個都選C。就用最輕輕鬆鬆的一筆,毀掉你所有的問題。都選C!都選C!都選C!」你想要定義我的理想,想要定義我的意義,一旦我不服從你的模子,我就是爛泥。那索性去你媽的,老子直接用一種最簡單的不配合的方式來毀掉你定義的世界,毀掉你定義的一切,讓你的虛張聲勢顯得無比可笑,取消它賴以存在的根基。各種虛偽空洞的大詞、裝腔作勢的理想、廉價無謂的高尚,都在各種無釐頭式的嘲弄中被剝去新衣,趙英俊的歌名本身就以無釐頭的風格進行著各種解構。這種種無釐頭的表現,並不是不想負責任,而是拒絕被虛偽所綁架。《煎餅俠》裡唱到,「為了明天能有曙光,愛與恨都要被隱藏。勇敢不代表不緊張,可是信念不能偽裝。」然而,對於真誠與理想的追求,卻找不到明確的方向。毀掉了虛偽的一切,可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麼呢?說不清楚。《悟空傳》中唱到「我是誰,怎麼一個人住?我從哪來,又要去向何處?好像我犯下過某一種,不能原諒的錯誤,總覺得有些什麼要我背負。」無釐頭的表面下隱藏著難以消解的困頓、焦慮、惶惑,最終引向了更加深刻的憤怒。「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這地,再埋不了我的心。我要那眾生,都明白我的意;我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這段歌詞是直接從今何在的《悟空傳》小說原文中摘出來的,但趙英俊如此摘引,應當是對其有著深刻認同的。在讓諸佛都煙消雲散之後,世間再無用以探尋意義的坐標,接下來只能是更加惶惑,「我是誰?我從哪來?又要去向何處?」這是10年代的時代精神的一種終極困惑,我拒絕了虛偽的裝腔作勢,以既惡搞又憤怒的方式剝去了各種新衣,然後呢?然後又要怎樣呢?這與80年代形成鮮明對比。80年代有著強烈的憤怒,但同時有著明確的理想方向,所以憤怒之後並不困惑,人們通過一種宏大理想確認著自己的意義;10年代在憤怒、拒斥宏大之後,卻陷入了虛無。10年代並不是不要理想,只是拒絕被灌輸被強迫的理想;10年代想要立基於自身的、真誠的理想。可是所謂理想本就是指對超越自身的一種秩序的參與,僅僅基於自身,實際上是沒有根基的,終極問題還是回答不了,「我是誰?我該向哪兒去?」「自身」並不是那個「哪兒」。趙英俊終於找到了一個方向,就是去傳統的小共同體中尋找尊嚴感和價值感。《唐人街》中明確說出,「有語言,沒宣言,福字兒要倒著寫就念尊嚴。」
語言才是存在的家,宣言則僅僅是口號的家。尊嚴是要在真正的「家」中才能找到,傳統則是涵養「家」的溫床。傳統並不體現在空泛的口號當中,而是直接體現在日常的生活體感當中,「請問走多遠才到唐人街,牆上刻八千裡路雲和月。眼淚又惹了炊煙,流的蜿蜒,談笑間誰又忽略,幾時升起了明月。紅燈籠,掛牌樓,夕陽下蒸什麼拌蔥油;有人來,有人走,心中的河永遠向東流。」對於「家」所帶來的尊嚴,對於傳統給人的意義感,在《方的言》中表達得更加清晰。「小的地方人更有尊嚴,活出個樣子給自己看。」「吃飯,你家鄉怎麼念?學得地道我就與那兒有關。」「我」與「那兒」可能本來沒有關聯,但通過學習方言作為橋梁,關聯卻形成了;語言是存在的家,方言則可以說是傳統的家。也就是說,
「我」在尋找尊嚴、尋找意義的地方,甚至可以是陌生的,但它必須是能夠在體感上讓我直接感知的,這裡面才有真實,而理想與尊嚴的前提,就是真實。在無情地嘲弄了大而無當的虛偽理想後,趙英俊在小共同體中找到存在的家。《送你一朵小紅花》,是趙英俊在遭受癌症折磨的生命末期的絕唱,很多人都說了令人淚目的一句話,「沒想到你才是《送你一朵小紅花》的主角」。但正是在這首絕唱中,卻看到了趙英俊與世界的某種和解。「不共戴天的冰水啊,義無反顧的烈酒啊,多麼苦難的日子裡,你都已戰勝了它。」流淌出的不再是憤怒,而是在最深刻的絕望中,突然發現的生命的韌度。「送你一朵小紅花,遮住你今天新添的傷疤……科羅拉多的風雪啊,喜馬拉雅的驟雨啊,只要你相信我,閉上眼就能夠到達。送你一朵小紅花,開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獎勵你走到哪兒,都不會忘記我呀。潔白如雪的沙灘啊,風平浪靜的湖水啊,那些真實的幻影啊,是我給你的牽掛。」理想不在外面,理想就在內心裡,但內心是通過對蒼茫大地、遼遠時空的擁抱,在小共同體的直觀體感之外,發現了更加真實與高遠的理想。「送你一朵小紅花,開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獎勵你能感受,每個命運的掙扎。是誰揮霍的時光啊,是誰苦苦的奢望啊,這不是個問題,也不需要你的回答。」你不要強行地給我問題,更不要強行地給我答案,否則我會告訴你「都選C」;但在我面對自己最真實的內心與世界的永恆時,最終我會懂得命運的意義,尋覓到我基於個人有限性的謙卑,和我對世界無限性的敬畏。編者按:從崔健到趙英俊,中國的時代精神也在起伏喘息著。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問題,我們不能用舊的眼光去看待新的世界。正如施展所說:
「人們要想突破當下的困境,必須有新的想像力。獲得新的想像力的前提是,人們必須去除觀念的遮蔽,直面事實本身。」著名歷史學者許紀霖評價:施展以湯因比式的歷史哲學視野,考察農耕文明、遊牧文明與海洋文明互動中的中國大歷史。如此之大手筆、大氣象、大格局,為當今中國學界所罕見。雖然施展的很多觀點飽受爭議,但他一直在堅持直面現實, 不迎合潮流。我們應該閱讀一些不同觀點的作品,要不然就會陷入」信息繭房「,而且他的作品,也值得我們一讀,為此,李強好書伴讀誠意推薦「施展作品三部曲」,收藏、閱讀的兩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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