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一切心理活動當然純屬虛構。
科比-布萊恩特運球到前場，左手一個低運，韋斯利-詹森眼前一花，產生一種科比要從他右側突破的幻覺；坐在板凳上的保羅-皮爾斯一仰頭，長嘆一聲：
「笨蛋！」
科比已經換手變向，球到右手，晃開了韋斯利，起手三分。得手。2015年聖誕之夜的斯臺普斯球館發出了一片稀稀拉拉的歡聲。湖人依然落後快船兩位數的分差。
皮爾斯抬頭看看周遭，又低下了頭。
真他媽沒勁兒啊。剛才科比那個左手運球，老哥們都能一眼認出：一準是晃左突右啊！韋斯利-詹森，還虧他跟科比打過幾年呢，怎麼連這都不明白？不上心！
不過也難怪。皮爾斯撓撓耳朵。現在的小孩打球，沒那麼上心了。十年前我把基裡連科這麼晃飛一次，聽說他在更衣室還哭了。傷自尊了是吧？都說現在的孩子比較堅韌，我看是沒皮沒臉。我當年要這麼晃科比一個，他非得在另一邊擰眉瞪眼，打還我一個不可。
現在都不講老規矩了。皮爾斯搖搖頭。話說回來，他們也不怕科比遠射了。也難怪，他今年確實遠射手感起起伏伏的。以前可不是這樣。科比以前被漏空，不管投不投得進，都事關我們的尊嚴。那是我們防守的疏漏啊。一樣，如果雷或者我有空位投籃，甭管進不進，科比要把全隊叨叨罵一陣子。我看他搖頭晃腦的勁兒就覺得滑稽，哎，不過我自己也是這樣。
反正就是沒勁。皮爾斯想。
輪到皮爾斯自己上場時，他還是覺得沒勁。到前場，就在三分線外一米站著，不能礙著運球的奧斯丁-裡弗斯和克勞福德。皮爾斯站著，看著那邊運球的幾位。
他們玩花，我們呢，給拉開空間，給高位擋拆，給遞手傳球。每次克勞福德玩花時，我走近一步，只要被他看見，眉毛都要擰起來了。就讓我別攔著他單挑唄。當然，大多數時候他根本就不看我。約什-史密斯也不看我。裡弗斯也不看我。我跑出來機會也沒人瞅見。現在都不講老規矩了。保羅和格裡芬還行，但我一般不跟他們搭夥。
沒勁透了！
皮爾斯在第四節跟隊友打了個高位擋拆，切到底線，接球，中投，得分。
什麼呀，這不該是KG的活兒嗎？得，現在都不講老規矩了。現在就是，只要我不能運球突破，就得去擋拆，要不站開等空位籃。以前可不是這規矩。十三年前，我們東部決賽打新澤西網，第三節落後21分，第四節我獨得19分。怎麼打的？還不是我左腰背身拿球，一個又一個，把基特爾斯和理察-傑弗森完全打花了。那會兒過癮啊，球到前場，我左腰要位，拿球，隊友弱側跑位，我要麼單挑，看著基德敢來夾擊我，我就找羅傑斯，找德爾克，找安託萬。那場比賽真是，我一個左中軸腳試探步連交叉步突破傑弗森，我一個右腳做中軸腳連後轉身晃暈了基特爾斯。他倆是被我的步伐給閃暈了，如今這年頭可不這麼打了。誰讓你翼側一對一決勝負啊。要麼三分，要麼禁區，要麼蹭罰球。就不愛讓你投中距離。什麼規矩！
皮爾斯噘著嘴，無聊地看著布雷克-格裡芬漂亮地送出全場第7次助攻。
布雷克真是個好孩子，挺好，挺靈活，可惜他不會投三分。這年頭，是個大前鋒都得投三分。他都有些太樸實了。哎，這麼一想，十幾年前，安託萬-沃克，我的好哥們，多投了幾個三分，人還說他是軟蛋。按說沃克，有背身，有三分，208公分身高，傳球那麼精妙，穿越到現在，真是人人都愛啊！沒哪個球隊會不喜歡他！可惜他生錯了時候。真是。沃克雖然打得隨意，但沒人能懷疑他的好勝心。他是條漢子，就是有時候犯抽抽。跟這個時代還真合拍。這個時代哪個會突破會投籃的小後衛找到他，那真是積德了，就高位擋拆刷起來唄！
暫停時，皮爾斯裝模作樣站在裡弗斯身邊，假裝聽一耳朵，眼睛看著那邊的科比。他倆是這個球館裡，僅有的兩個，從比爾-拉塞爾手裡拿過總決賽MVP的男人，這時候卻像兩個最落後於時代的老傢伙了。
我倆也不是不會投三分，但這麼站在那裡看隊友耍，真不習慣。以前啊，那都是，穿越重重掩護，摔跤似地要到一個位，拿球，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他要做什麼我猜得到。他也知道我猜得到。我知道他知道我猜得到。這樣的細微動作才過癮。科比左腰背身跳步接球時右腳往後一撇，我就知道他要右肩翻身假動作連一個左肩翻身撤步面筐，但之後他可能來一個試探步急停跳投；反過來，我一個右試探步，科比準知道我要反向交叉步突底線，但之後我可能給他一個右交叉步連左肩翻身中投。這樣知己知彼的對決才過癮。高難度啊。每次在他面前這麼得分，我都跟吃了漢堡王那麼爽。每次他在我面前那麼得分，別看沒表情，其實心裡要開花了。我們彼此知道的。現在都不講這規矩了。
第四節最後時刻，湖人一次反擊，眾人爭搶籃板。雷迪克從外圍回位，被拱了一下。眾人忙亂之中，裁判忽然響哨：胡爾塔斯對雷迪克犯規。雷迪克和胡爾塔斯滿臉都是「我被犯規了嗎？」「我犯規了嗎？」
皮爾斯四周望望：裡弗斯教練低垂著頭；伍德森教練面癱似的；連鈍感如小喬丹都似乎覺得很突如其來，很憋氣，用力拍了下球。
這年頭，犯規都吹得這麼不痛不癢了。皮爾斯想。當年我們在洛杉磯想要罰球，都得用血肉來換。科比在波士頓想要罰球也是千難萬難。那會兒大家都委屈。就因為委屈，所以咬牙啊！我在這個球館最深的記憶是什麼？哦對了，2008年總決賽第四場，我們第一節就落後湖人21分，最多的時候落後24分。球投不進，裁判不幫忙。我們退了嗎？沒有！我投不進三分，KG要不到哨子，於是我和詹姆斯-波西拼命衝籃筐。那會兒我的膝蓋還在疼呢。總決賽第一場受的傷。我也不知道那個系列賽後膝蓋會不會廢掉。那時候誰知道這個？落後24分怎麼了？看看現在這吹罰，這個軟啊。詹姆斯-波西當初給我的熊抱，都比現在一個犯規帶勁。那會兒湖人那小孩叫什麼來著，被雷-阿倫晃飛那個？哦，武賈西奇。我還真有點懷念他。他挺笨的，很吃晃，犯規多，但他真的拼。跟他，跟科比搶個位置，真像是能要了他們命似的。眼帶血絲，連推帶搡，去夾擊KG時跟瘋了似的，拿額頭朝KG肘子上撞。那是真的拼命啊。每次禁區裡都是一堆人。帕金斯、KG、PJ布朗、奧多姆、加索爾、圖裡亞夫，上個籃跟架雲梯攻城似的！那時候，PJ抓一個前場籃板就能把板凳都點燃了！因為不容易啊！都是油鍋裡撿肥皂那麼拼命啊！現在，都打小球內線了，我都能打大前鋒了，可不！
科比全場10投4中。皮爾斯看著數據單，搖了搖頭。
現在真是不講老規矩了。皮爾斯想起2002年11月8日——他當然記不得那日子，但他記得那場比賽。波士頓花園，凱爾特人對湖人。科比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活像要生吞了自己似的。發生了啥？對了，科比如有神助，一口氣在自己頭頂投中了8個球。暫停時，所有隊友都同情地看著自己。教練很不好意思地問，要不要換個人防科比。
皮爾斯記得自己吼道：「他媽的不要！我要防他！我搞定！」
他記得那場最後，雙方打了加時。科比得了41分，但用了47發投籃，最後9發投籃全失。皮爾斯記得自己得了28分，加時賽一個三分球讓凱爾特人領先。皮爾斯記得，那場比賽後，科比在比賽另一端接受採訪時怎麼說。
「我跟保羅說，這就像老年間。我們是歷史的一部分。那伯德與魔術師的老年間。當年的遊魂依然在球場的椽子中間飄蕩。」
真敢說啊。皮爾斯搖搖頭。那會兒科比24歲，我25歲。他拿了三個冠軍，我進過東部決賽。小年輕，氣盛，就覺得自己進過歷史了。大家沒事就瞪眼，覺得常規賽的對決也事關尊嚴，倒人不倒架，輸人不輸陣，醉死也不能認這碗酒錢！我們後來做的那些事，我們那兩年總決賽大戰，才真叫歷史呢。可是進過歷史有鳥用，現在都不講歷史了。安託萬-沃克很適合這個時代。奧多姆很適合這個時代。羅伯特-霍裡很適合這個時代。可惜啊，現在他們不打了，反而是我們這兩個老得跟不上時代的還在打球。科比還在為了尊嚴打球，他是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也想體體面面的人。我快要沒這氣力了。太沒勁了。今年夏天我絕殺鷹的時候，心情還不錯，有點老年間的意思，但說到底，還是拿我當三分手使喚。
都過去啦。皮爾斯伸展了一下身體。都過去啦！現在的孩子們才是歷史的一部分。科比當年說，伯德和魔術師年代的遊魂還在球場的椽子中間飄蕩。
我呢，我和科比年輕時的靈魂，也還在這斯臺普斯，在波士頓花園的頂棚下飄蕩。但那又怎麼樣？現在真是不講老規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