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足球強國怎麼了?

2021-02-28 三聯生活周刊

7月7日凌晨,桑巴軍團未能抵擋住紅魔比利時的犀利反擊,上半場連失兩球後,在下半場加強了進攻逼搶,並創造了不少良機,但最終還是以1球告負。至此,巴西隊連續4屆世界盃均在與歐洲球隊的對抗中落敗。在此前舉行的另一場比賽中,失去了卡瓦尼的烏拉圭,也輸給了法國隊。隨著南美雙雄的離去,1/4決賽尚未戰完,世界盃已經成為歐洲杯。

也許失敗從蒂特提前公布首發名單就開始了。比利時變陣讓費萊尼首發,解放了德布勞內,填補了空檔,有效遏制切斷了巴西隊的傳遞與組織,組成了阿扎爾、德布勞內、盧卡庫攻擊力極強的三叉戟。巴西隊卡塞米羅的缺陣是致命的,頂替他出場的費爾南迪尼奧對本場失利有直接責任。在第一個不慎的烏龍球之後,又在中場失誤,導致了比利時的第二個進球。2014年世界盃1/2決賽與德國隊的較量中,米內羅球場1:7的慘案,巴西隊的4個失球都與他有關。這一次因為他中場防守攔截的薄弱,導致中場門戶大開失去屏障,以致比利時能夠長驅直入洞穿防線。

在將費爾米諾、奧古斯託和D·科斯塔換上場後,巴西隊突破有所加強,打出了不少有威脅的進攻。奧古斯託的進球曾經一度帶來希望,但緊接著他及其他隊員射門不斷錯失,未能擴大戰果扳平比分。在補時階段,內馬爾一記質量很高的吊射被比利時門將庫爾圖瓦擊出,徹底擊碎了巴西隊翻盤的可能。

2018俄羅斯世界盃1/4決賽:巴西1-2比利時(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導致失利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卡塞米羅的停賽;蒂特對狀態不算好的保利尼奧及威廉的固執信任,以致不能及時對落後局面作出反應。運氣也不算好,開場的烏龍球太過意外,卻讓比利時人在比分與心理上都佔了先機;如果後來的多次打門有一次稍稍被命運眷顧;或者幾次爭議判罰有一次有利於自己——命運齒輪上指針的一點偏差,也許都會影響到最後結局。但比利時的確踢得更好,他們更快、更強壯,也更高效,在雙方「態勢」的較量中,長時間處於上風。因此,巴西球員的幾次射門偏差,並不僅僅在於運氣,也在於在空間的拼搶與擠壓中,未能獲得優勢佔據更有利位置,以及因之而生更堅定自信的心態。在緊張局勢與巨大壓力下,球員對球的處理與把握機會的能力都在下降。當然,隊中的確也沒有巨星挺身而出能夠改變比賽。

八強的成績其實不算太差,但與人們心目中對五星巴西的期望卻相距甚遠。自2002年最後一次奪冠,巴西隊已經16年未染指過冠軍、未進過決賽了。2006年,巴西隊人才多到擁擠,前場有大羅、小羅、阿德、卡卡的夢幻四重奏,但兼容程度差,未能形成一個有機團體,冠軍主力成員也不可避免地鬥志減弱,豪華陣容只是沒有落入「上屆冠軍小組回家」的魔咒。與法國的1/4決賽被定位球破門,而卡洛斯系當時在繫鞋帶。此後巴西陷入了長期低潮,常有令人驚訝的狀況發生。2010年,歐化又偏執的鄧加從星光閃爍的巴西帶了一隻平民之師去到南非。拒絕回到巴西聯賽開始衰老但狀態回勇的羅納爾多還能理解,不要當時已經在巴西成名嶄露頭角的稚嫩的內馬爾也能理解(雖然這倆也許都會有用),不要天資不錯但狀態不佳的阿德與帕託也能說得過去,但是不要當賽季表現出色、身體健康且在大賽上有過卓越表現的小羅,超出了大多數人的想像。很快,他就為自己偏愛紀律忽視才華付出了代價。當1/4決賽巴西被荷蘭狙擊遭遇險情,卡卡乏善可陳,兩個前鋒羅比尼奧獨木難支,法比亞諾如同消失,鄧加甚至連換人都放棄了。比賽結束前,巴西曾得到過一個絕好位置的任意球,但隊中已無小羅這樣的任意球大師,無法再造02年世界盃靜岡體育場吊射英格蘭希曼的壯舉。

2018俄羅斯世界盃:內馬爾率巴西隊淘汰墨西哥隊(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在任意揮霍之後,巴西真的就進入了人才荒。小羅、卡卡迅速從巔峰跌落,阿德、羅比尼奧、帕託相繼「夭折」,未能達到該有的高度。新星甘索、小盧卡斯因為傷病等各種原因,都未能成長起來,內馬爾是僅存的碩果。2014年世界盃,巴西隊雖然終於進了四強,但多少沾了主場作戰的便宜。那幾乎是最差的一屆巴西隊,中場組織乏力,甚至拿不住球,球員腳法未像之前明顯優於歐洲球隊,甚至基本功都不夠紮實。前鋒若和弗雷德一個比一個弱,弗雷德不僅破門乏術,也無法為同伴創造機會,但居然披上了9號戰袍,成為正印前鋒。而此前人們以為法比亞諾就是最差前鋒了。巴西隊的比賽,基本是前場靠內馬爾,後場靠蒂亞戈·席爾瓦。這倆同時不能上場的後果,就是1:7慘案,可謂巴西足球最恥辱的一天。

巴西足球曾經奢侈到連多位五大聯賽的最佳射手都難以入選國家隊或只能處於邊緣位置,比如曾經的法甲最佳射手索尼-安德森,意甲最佳射手阿莫魯索,意甲、德甲最佳射手埃爾伯,德甲最佳射手埃爾頓,葡超最佳射手及歐洲金靴將得主賈德爾,因為隊中有羅馬裡奧、羅納爾多等更強大的存在。如今縱觀五大聯賽,巴西好的中前場球員鳳毛麟角。在弗雷德之後,他們甚至有了更差的前鋒塔爾德利,不斷刷新下限。此前五次奪冠,巴西都是擁有超級巨星強力前鋒。本次世界盃也能看出,在球員越發同質化、體系化的今天,日益稀缺的傳統中鋒也越發可貴。但自羅納爾多在2006年世界盃的絕唱之後,已經十幾年沒出過現象級巨星了。02年奪冠那支隊伍,除了羅納爾多,還有羅納爾迪尼奧、裡瓦爾多、卡洛斯等世界級球員。而本次身披9號的熱蘇斯,其實比上屆弗雷德好得多,在場上的角色也並不是傳統中鋒,但一球未進令仍許多球迷不滿,甚至希望封存大羅穿過的9號球衣。

在人才過剩之後,巴西足球陷入了人才窪地。巴西社會也在發生變化。城市擴充,街頭足球削弱;聯賽水平低、商業環境不完善,青訓也出現問題,急功近利。因為歐洲足球的強勢,從選材到培養都有歐化傾向,不少小球員不管技術還是理念還沒成型就被賣到歐洲,如果得不到悉心培養只是做「苦力」「工兵」,就會中途毀掉;更有不少來到中超淘金。所謂天賦,不是無根之木,是需要土壤環境孕育的。而成熟的歐洲聯賽與青訓機制,科學研究的投入,可以保障更多數量中等及以上球員的不斷產出,是零星閃現的天分無法比擬的。所以,也許是人才井噴之後的自然衰竭期,也許是後工業時代發展中國家的難題,總之,巴西的天才球員、世界級球員在顯而易見地減少是個不爭的事實。

球員的歐化很明顯,除內馬爾之外,現在的巴西球員,不論技術風格還是性格特徵,都很不「巴西」,不像之前一望而知。球員個人能力普遍在下降,那種隨性的、不是從流水線訓練而來、自由美麗、出人意表的靈光也很少了。那不僅能帶給觀眾別樣的審美享受,也能給歐洲球員製造麻煩。貝利說看見內馬爾踢球想哭,除了前輩對後輩的期望與他一貫誇張逗趣的風格外,也是因為內馬爾幾乎是如今唯一承襲了桑巴風格的一流球員。打法是否要向歐洲看齊也是個飽受爭議的問題。除了早期的貝利時代,巴西隊最近兩次奪冠,94年與02年,都是更歐化的,而80年代的純正桑巴並未能取得冠軍。然而每次失利,「過於歐化、違背傳統」的話題就會重新浮出水面,不管是在巴西國內,還是在中國網際網路上。巴西也很多年沒出過名帥了,蒂特的前兩任,鄧加缺乏才華,斯科拉裡內存老化跟不上現代足球發展;歐洲聯賽裡的巴西教練越來越少,倒是不少跑到中超。相比於歐洲足壇的名帥輩出不斷探索,儼然落後了一個時代。巴西被定位球破門已經在世界盃上連續幾屆出現,但至今沒有任何改觀。

而佔據了優勢的歐洲足球,並不是固守不變的,在保持傳統強項注重戰術與紀律的同時,腳法比以前細膩多了,德國隊是典型代表。西班牙受荷蘭全攻全守影響,與自己傳統風格技術融合,發展出tiki-taka徵服世界。這支創造了歷史的球隊,也在為自己的國家創造新的傳統。而這屆國家隊的基礎班底,巴薩夢三的主教練,技術流的代表人物瓜迪奧拉卻非常喜歡1982年那支巴西隊,那支配和流暢攻勢如潮的球隊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也影響了夢三。他說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對巴薩那麼好奇,以前的巴西隊就是這麼踢的,「說一代球員踢的足球像1982年那支巴西隊,沒有比這更美麗的讚揚了。那隻巴西隊是史上最好的球隊。」

2014年前曾經傳出過瓜迪奧拉想要執教巴西國家隊,卻被巴西足協以「巴西人民不接受外籍教練」為由拒絕的消息,甚至巴薩的巴西球員阿爾維斯接受採訪時也提起過此事,並為此指責巴西足協根本不在乎國家隊。但瓜迪奧拉說並無此事,只是喝酒閒聊時可能開玩笑流露過執教意願。然而巴西的確堅持不使用外籍教練,其足協之一言難盡也是真的。連續三屆足協主席陷入腐敗指控。2014年半決賽慘敗,94功臣羅馬裡奧炮轟巴西足協主席馬林和副主席德爾內羅是罪魁禍首,應該被關進監獄,「我們最心愛的運動正在經歷一場危機,你認為問題僅僅是球員和主教練斯科拉裡嗎?並不是。我們的足球已經惡化多年,這都是那些足協的巨頭們導致的。他們在豪華的包廂內觀看比賽,修建比賽場館能讓他們入帳百萬,如此腐敗的他們就是強盜和黑手黨」;「足球成為他們的生意和賺錢的渠道」。 此後羅納爾多也炮轟足協,認為主席應該辭職,巴西足球需要全面清洗,那些身踞高位的人完全可能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總是在浪費時間做錯誤的事;現在已經很難找到超級天才,足協和俱樂部需要更加職業化和透明化,一個嚴肅認真的機構不該陷入到腐敗問題中去,「需要重新考慮如何全面地、規範化地重建巴西足球。」

除了2014年作為東道主進入四強,巴西隊已經3屆世界盃止步八強,堪堪墮入二流球隊。衰落的不只是巴西足球,而是整個南美足球,傳統優勢不再,向列強學習又不到位。超級巨星並不世出,可遇不可求,他與團隊戰術誰更重要突出是個偽命題。這兩者並不矛盾,而是互為促進相互成全,而個人能力儘可能強總是沒錯的。巴西足球所面臨的問題,也許和許多現代化過程中的第三世界國家類似:傳統有時妨礙求新,拋開傳統無所依傍,拋棄精華又比拋棄糟粕容易得多;而傳統與固步自封之間的界限,如此模糊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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