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倒計時12天,我們來聊一聊2010年世界盃。
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法國歷史上的大球星,往往都是來自別族的移民。曾經效力皇馬的上古神獸科帕(Raymond Kopa),其祖先來自波蘭:他的祖父母是波蘭克拉科夫人,後來移居德國,他父母出生在德國,在一戰後才移居法國。他原本的姓氏是科帕什維斯基(Kopaszewski),後來上學了才縮寫為Kopa。
1980年代最紅的球星普拉蒂尼,從姓氏也可以看出是一個非典型法國人。事實上儘管他出生在法國,但他也是義大利移民的後裔:祖父來自義大利諾瓦拉省,一戰結束後移民到法國;而普拉蒂尼的母系這一側姓氏是皮奇內利(Piccinelli),這也是典型的義大利姓氏,她們家來自義大利貝盧諾省。
1958年世界盃上大殺四方的方丹,從姓氏來看是典型的法國人,但他其實出生在當時法國的殖民地摩洛哥,出生地是著名的馬拉喀什。他的父親是法國人,但母親是西班牙人,後來舉家搬到了摩洛哥另一座名城卡薩布蘭卡。他在卡薩布蘭卡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踢球後才到法國。
到了1998年法國世界盃的時候,法國把這種特性發揚到了極致:22名球員中,像亨利、圖拉姆、迪奧梅德、拉瑪都是來自加勒比地區的移民後裔,卡倫布來自太平洋上的新喀裡多尼亞,而齊達內(阿爾及利亞)、維埃拉(塞內加爾)和德塞利(加納)則都來自非洲,特雷澤蓋是阿根廷後裔,皮雷是葡萄牙-西班牙混血,德約卡夫是卡爾梅克-波蘭-亞美尼亞混血——值得一提的是卡爾梅克人就是後來在俄羅斯的瓦剌蒙古人,也就是俘虜過明英宗的那支蒙古人,也叫衛拉特蒙古人,實際上瓦剌和衛拉特都是同一個單詞,也就是德約卡夫實際上有蒙古血統——此外,利澤拉祖的媽媽是巴斯克人,巴特斯的祖母是西班牙人,而博格西昂則是一個典型的亞美尼亞姓氏。
也就是說,22人中只有8人是純正的法蘭西血統。一時間,法國隊成為了民族融合的最佳代表,人們都把那支法國隊叫作「Black-Blanc-Beur」(也就是黑、白和阿拉伯人的混合體)。法國隊的勝利對法國右翼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因為它證明不同民族、不同種族是能夠融合在一起、取得優異成績的。這是一個民族融合的典範。
但理想總歸只是理想,在勝利帶來的短暫和諧之後,法國隊還是陷入內部不同種族派系的衝突。到2010年南非世界盃著名的罷訓事件時,表面固然是多梅內克與阿內爾卡的矛盾,但幕後深層,也有隊內不同派系之間裂痕加深、無法彌合的原因,這也是法國隊在南非世界盃上一場不勝、小組賽墊底的重要原因。
隊報名記奧克萊爾(Philippe Auclair,也是著名的音樂家)著有《蒂耶裡·亨利:高處不勝寒(ThierryHenry: Lonely at the Top)》一書,在裡面他寫道:球隊內部來自加勒比、非洲背景的球員,是本土法國人的2倍,兩者之間有裂痕,所謂的「黑白阿拉伯神聖同盟」早已不復存在;隊內名義隊長是埃夫拉,但實質是亨利、裡貝裡、埃夫拉、阿比達爾、加拉甚至包括阿內爾卡的隊委會在管理事務。
《蒂耶裡·亨利:高處不勝寒》
此前,多梅內克曾親自趕到巴塞隆納,找亨利談話。多梅內克表示,法國隊將打433陣型,箭頭人物將啟用阿內爾卡,而亨利要麼接受南非世界盃上的替補地位,要麼就放棄入選世界盃陣容。亨利決心為國效力,表示願意接受替補位置。但這也埋下了不和諧的因素。最終,隊委會向主帥多梅內克進言,拿掉被認為是新進攻核心的古爾庫夫,啟用迪亞比。還有一些球員認為,應該啟用亨利,而不是阿內爾卡。
法國隊首戰0比0平烏拉圭,次戰又是歷史上首次敗給墨西哥。當時小組烏拉圭和墨西哥均積4分,法國隊兩戰只有1分,淘汰幾成定局。對墨西哥這場比賽,阿內爾卡被中場換下。次日《隊報》打破了一個多世紀不用全大寫字母標題的傳統,報導了阿內爾卡在中場時對多梅內克的怒噴:「幹你的屁眼去吧!你這個骯髒的婊子養的。」多梅內克給了阿內爾卡道歉的機會,但阿內爾卡拒絕道歉,於是法國足協將其驅逐出隊。
法國足協和多梅內克沒有想到的是,驅逐阿內爾卡的決定惹惱了隊內一眾大佬,在接下來對球迷開放的訓練課上,埃夫拉先是和體能教練迪韋納(Robert Duverne)發生爭執(迪韋納說爭執的起因是埃夫拉揚言罷訓),隨後帶領所有球員返回大巴宣布罷訓,他們的訴求是讓阿內爾卡回來,並為此提交給多梅內克一份聲明。多梅內克隨後走到一旁的記者面前,把這份聲明念了出來。
法國隊這次住在印度洋旁一個獨立的五星酒店小島上,極盡奢華。法國足協還在首場比賽前,花費25萬歐元把他們的妻子和女友包機從法國運來。但球員依然如此罷訓,激發了大眾的憤怒。《隊報》總編茹奧(FabriceJouhaud)發表頭版評論,敦促讀者不要為此哭泣,不要為此難過,因為「這些騙子們不配。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那我們幹嘛在乎他們呢?」在英國,《泰晤士報》說,「雖然英文裡說一個團隊(team)裡沒有I,但顯然在法語(équipe)裡是有I的。」
罷訓事件後,法國隊敗給了東道主南非隊,最終小組墊底出局。阿內爾卡被法國足協徹底驅逐,埃夫拉也遭遇了禁賽。多梅內克據說在最後一場比賽都沒有在更衣室發表賽前講話,賽後也辭職了。
2010年南非世界盃的最終決賽,有一個鏡頭一定會在大眾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荷蘭中場德容對西班牙對手阿隆索的功夫腳。那場比賽的主裁判,是英超最強裁判霍華德·韋伯。這位前南約克夏郡警官全場被逼出示了14張黃牌,其中包括給海廷加的兩黃變一紅,這創造了世界盃決賽的出牌紀錄(此前的紀錄是6黃,1986年決賽),但他還是漏過了德容的功夫腳,只給了黃牌,沒有給紅牌。
德容的這個動作,出現在第28分鐘。阿隆索後來在接受《442》雜誌採訪時說:「你問我當時想什麼?我根本沒有想任何東西,因為我立即就躺平在地上了,而且不知道是怎麼被放平的。我要等後來看到電視上的回放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當時感到的只是胸部的極端疼痛,我的身體都在顫抖。我感覺就像身體被劈開後,又重新組裝了起來,但組裝得還不太對。但這是世界盃決賽,我肯定不可能因為這點就離場。」事後阿隆索在胸口發現了幾個鞋釘印,還好沒啥大礙。
韋伯自己後來也說,如果他看清了德容的動作的話,他不會僅僅出示黃牌,「我賽後拿出手機,我的一個警界朋友給我發了簡訊:霍華德,那不是紅牌,那是應該逮捕的犯罪!如果我是在電視前看這個動作,我肯定會給他紅牌。麻煩的是在實際比賽中,我對那個動作視線不是特別好,我必須從阿隆索的背面去了解發生了什麼。這不是說我不想在世界盃決賽中罰下球員,我只是不想在比賽開始25分鐘就胡亂猜測。我怕罰下他後回頭大家又說:這一百萬年都不是點球。」
荷蘭主帥範馬爾韋克賽後指責韋伯控制比賽不力,因為他認為普約爾對羅本的犯規也應該被罰下,伊涅斯塔對範博梅爾的犯規動作也不小。賽後,範博梅爾、斯內德、馬泰森等球員圍住了韋伯。而西班牙人對韋伯的判罰同樣不滿意,因為他們認為荷蘭功夫足球中的肇事者也不止德容。
韋伯賽後說自己也很冤枉,「決賽那天,國際足聯技術組和心理醫生部門都給了我們幾次簡報。我想大家都沒有預見到比賽會變成這麼拼身體。我們討論了球員的熱情、兩隊的踢法,但確實大家都沒想到比賽會這麼拼。比賽打了20分鐘後,我們就知道情況會怎樣了。雖然我因為執法英超、歐冠和國家隊比賽認識其中不少球員,但這對執法也沒有啥幫助。我只能說,世界盃決賽確實太容易讓人激動了。」
比賽結束,當韋伯領取自己執法決賽的獎牌時,全場噓聲。韋伯後來在接受採訪時說:「有時候觀眾的反應是不公平的,作為裁判你要學會不讓這些幹擾你。能夠得到掌聲當然好,但有時候你必須接受你的工作會讓你變得不那麼受歡迎。除了批評之外,我還是收到了很多來自國際足聯、英超主帥和其它國家球迷的支持,對此我當然很高興。」
去年,也就是2017年。韋伯再次談到這場比賽時表示,如果早些採用視頻助理裁判,這場比賽對德容功夫腳的漏判就可以避免,「這是錄像助理裁判可以幫忙的地方,因為這是決定比賽進程的關鍵時刻,一張紅牌,他可以覺察出明顯的錯誤,並立即作出糾正。」
荷蘭足球名宿克魯伊夫賽後則對荷蘭棒子隊的打法極為不滿,「決賽前,有人問我,荷蘭是否能像穆裡尼奧的國米擋住巴薩一樣,擋住西班牙?我說,不會,因為我認為我們的球員們不會敢於完全放棄自己的風格,但我錯了。他們雖說不是11人全排在門線上,但也差不多了。他們根本不想要球,更可悲的是他們還踢得骯髒,他們早早就應該被罰下兩人。我難受不是因為我錯了,而是因為看到荷蘭選擇了這樣一條醜陋的道路去贏得獎盃。這醜陋、難看、低俗、不值得看,根本不包含什麼足球元素。然後他們還輸了。」
格雷厄姆·亨特是英國天空體育的西甲王牌記者,他在2013年出版了一本名為《西班牙:歷史性三冠王內幕故事(Spain: The InsideStory of La Roja's Historic Treble)》的書。作為西班牙隊這三屆大賽的跟隊記者,亨特說了不少鬥牛士軍團奪取2008年歐洲杯、2010年世界盃和2012年歐洲杯連續三屆冠軍的幕後故事。
《西班牙:歷史性三冠王內幕故事》
就2010年世界盃來說,亨特的書中就有不少此前從未披露的內幕。比如,運送西班牙隊前往南非的機長在降落後說了一句:「讓南非震動起來!西班牙已經來了。」再比如,首輪比賽意外0比1敗給瑞士後,面對西班牙媒體棄用布斯克茨的要求,主帥博斯克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助教格蘭德(Toni Grande)、領隊耶羅、球員卡西利亞斯、哈維、雷納、馬切納、託雷斯和阿隆索參加,球員們都對博斯克的戰術表示了支持,輸給瑞士只是一次意外。這次會議中,耶羅表示他從來沒有看到西班牙國家隊這麼團結過。
比如,西班牙隊的菜單為:1、早餐,鮮榨橙汁、脫脂牛奶咖啡、帶乾果/堅果的蛋清煎蛋,以及由酸奶、烤麵包、火雞冷盤、低脂奶酪和四種新鮮水果製成的自助餐。2、午餐,各種沙拉搭配蘆筍和金槍魚,水、水果和每四名球員一瓶紅葡萄酒。 主菜會是義大利麵、米飯、千層面、蔬菜奶油湯、魚、牛肉或雞肉選一樣,如果是比賽日,主菜是義大利麵、奶油蔬菜湯、土豆泥或雞胸肉。3、下午有一次點心時間,吃的是水果沙拉,晚飯和午餐差不多,但晚餐不許吃任何紅肉,比賽日主菜則改成塞拉諾火腿、豬排、西班牙玉米餅、西冷牛排和四種醬的義大利麵。
再比如,國際足聯的媒體部門在決賽前要求拍攝勝利後的更衣室以及隨勝利的大巴回酒店,西班牙足協主席維拉表示同意,但領隊耶羅堅決不同意,最終的妥協方案是允許進入更衣室拍5分鐘慶祝勝利的場面,但不允許上大巴。還有,球衫贊助商一開始準備的慶功服是在當天穿的那套深藍色球衣,但後來球員們要求改成西班牙傳統的紅色球衣,贊助商不得不連夜趕工。但西班牙球員並不願意在賽前看到這些衣服,因為擔心會毒奶自己,但這些衣服都必須得到國際足聯的批准。
博斯克在決賽更衣室的賽前講話是這樣的:「夥計們,你們不是去打仗,你們不是士兵,這是足球,不是戰爭。我們競爭,努力去搶到皮球,但我們要按自己所熟悉的方式去踢球,我們要忠於自己的風格。我們要保持謙卑,團結一致,我們要勇敢,打好開局,全力爭取勝利,這是很重要的。不要被套路,做出什麼蠢事。失敗的唯一道路就是放棄我們堅信的東西,為了你們自己而戰,這是你職業生涯的最關鍵時刻。但你們也要想想別人,想想西班牙國內的孩子們,他們都在祈禱你們獲勝,讓我們滿足他們!」
而伊涅斯塔的進球,仿佛是宿命。他差點就沒有趕上這屆世界盃,在2009-10賽季,他先後四次重傷,都是大腿肌肉問題。在巴薩最後三分之一賽季,他總共只打了30分鐘比賽,自信心嚴重受損。再加上2009年夏天,他的好友達尼·哈爾克在西班牙人季前訓練中猝死,給了他極大打擊。當最終伊涅斯塔在世界盃進球後,他把進球獻給了哈爾克——他的背心上寫著「達尼·哈爾克,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當時西班牙全國都給了他很多幫助,尤其是巴薩隊醫裡卡特(Emili Ricart)給他製作的一張DVD,這張DVD裡有賽車手阿隆索、網球手費德勒、瓜迪奧拉助手、奧運水球冠軍埃斯蒂亞特(Manel Estiarte)從失敗中奮起拿到冠軍的場面,給了伊涅斯塔很大的激勵。最終,他打入了決賽的致勝球。此時,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116分鐘。
伊涅斯塔後來說:「在那個時刻,世界就像只剩下了我和足球,我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就我來說,整個球場都突然沉寂下來了。我在等待牛頓效應,等待重力讓球落下,而我用腳踢中皮球的那一秒鐘,我就知道球要進了,我就是知道。我完全知道如何控制皮球,如何射門,越大力越好,這樣(荷蘭門將)斯特克倫博格就沒有時間作出反應。」
伊涅斯塔的爸爸和博格坎普一樣,有恐飛症。2008年歐洲杯,他是坐火車去的維也納。他在看到兒子進球後立即關掉了電視,因為實在無法再忍受最後幾分鐘的壓力。伊涅斯塔的媽媽在陪自己的爸爸、也就是伊涅斯塔的外公看球,她也因為過於緊張,走到酒吧外呼吸新鮮空氣,以至於錯過了兒子的進球。
2000年,伊涅斯塔和託雷斯一起參加國際足聯U17世界盃,但作為歐洲U16冠軍的他們卻沒能小組出線。賽會結束時,伊涅斯塔和託雷斯互贈了球衣,每個人都在球衣上留了言。而現在,託雷斯發動的這次進攻中,伊涅斯塔打入了為西班牙奪取冠軍的一球。伊涅斯塔後來展示了託雷斯當年為他寫的留言,那上面寫著:「別擔心,我們的世界盃會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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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克韓
編輯|關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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