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豪門俱樂部瀕臨破產清算，巴薩如何重回巔峰之路？

2020年對於百年豪門西班牙巴塞隆納足球俱樂部無疑是痛苦又恥辱的一年。

首先，在西班牙足球甲級聯賽中領先的情況下被死對頭皇馬翻盤，痛失聯賽冠軍。

如果說在連續兩年拿到西甲冠軍後錯失冠軍還能被球迷勉強接受的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令全世界球迷和專家跌破眼鏡，8月14日巴薩在歐冠淘汰賽中以2-8的懸殊比分輸給德國拜仁，在歐冠中連續第三年以近乎恥辱的方式被淘汰讓球迷們難以接受但又無可奈何，這隻曾經佛擋殺佛的「宇宙隊」離足球世界的巔峰已經越來越遠。

還沒完，賽季末頭號巨星梅西主動宣布要離開效力了20年的巴薩，追求職業生涯最後的輝煌，但之後俱樂部主席巴託梅烏用7億違約金強留了梅西，同時又清洗了功勳球員蘇亞雷斯，引起了俱樂部管理層，球迷們的割裂，一部分球迷認為梅西心已不在巴薩，巔峰期也過，此時賣走梅球王還能有一筆收入幫助重建，另外一部分球迷則認為巴薩應該爭取留住傳奇直至退役，而最應該走的人是俱樂部主席巴託梅烏。

終於，10月28日，喬塞普-瑪利亞-巴託梅烏終於結束了自己的巴薩主席生涯，此前針對巴託梅烏的彈劾動議收集到了19380份有效籤名，等待巴薩董事會的本是俱樂部會員的彈劾投票，一旦有2/3的會員投下支持票，那麼這群巴薩高層將成為俱樂部歷史首屆被彈劾下臺的董事會。

然而最終我們還是沒有能夠見證到這一幕的誕生，因為巴託梅烏和他的董事會選擇自己主動走人。

雖然主席辭職了，但危機還未結束。11月2日，西班牙當地權威媒體《RAC1》的分析稱，鑑於目前巴塞隆納面臨的嚴重財政危機，俱樂部已經無法再嘗試和梅西進行續約，而後者明年夏天大概率離隊另選下家。根據《RAC1》的消息稱，巴塞隆納必須在11月5日之前和球員達成一致讓一線隊的所有球員至少降薪30%從而減緩接近1.9億歐元的薪酬支出。如果俱樂部無法在一線隊的薪水上節約下來1.9億歐元的成本，巴塞隆納可能會在明年一月份直接進入破產程序。

百年俱樂部豪門為何會鬧到如此地步，經營不善到底是以主席為代表的管理層經營問題還是疫情造成的？

天災，也是人禍

巴薩為什麼會遭遇財政危機？我們先看看巴薩這樣的俱樂部如果是一家企業的話，它的財務結構是如何的：

收入：會員收入（一般3%-5%），門票和比賽日收入（25%左右），媒體收入（25%左右），商業收入（37%左右，包括旅遊業、贊助等）、剩下的是賣掉球員的收入。

成本：主要是球員工資獎金，包括一線隊以及各級梯隊的球員工資，獎金，加上俱樂部管理人員成本，比賽運維成本（交通，球衣，宣傳材料，球場運維等費用），固定資產投資折舊（類似投資建設球場）等。

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巴塞隆納俱樂部今年的收入銳減：空場進行的比賽意味著俱樂部沒有球票收入、俱樂部博物館無人參觀、商店也無人光顧，甚至連歐冠獎金也縮水，賽季收入預計降低2億歐元以上，巴託梅烏在辭職時也表達了這一擔憂。10月初巴薩公布的財政數據中，2019-2020財年，巴薩的營業收入為8.55億歐元，低於預算設定的10.47億歐元。在該預算之下，巴薩可以實現1100萬歐元的利潤，但實際情況是稅後虧損9700萬歐元，這主要是因為新冠疫情影響了俱樂部的營收。

在巴薩主席巴託梅烏被迫辭職後，俱樂部管理委員會主席卡萊斯·圖斯克茨接替了前者管理俱樂部的運作。而圖斯克茨也在接受採訪時，談到了巴薩俱樂部目前面臨的經濟形勢有多麼的嚴峻，「我們是一家依賴旅遊運作的俱樂部，但因為疫情這筆收入完全沒有了，官方俱樂部商店和博物館都已經倒閉，因此這對我們影響非常大，情況很不樂觀。我們必須延續上屆董事會的想法，找到目前問題的解決之道。」

成本的具體比例沒有查到詳細數據，但很多球迷知道，巴薩的工資支出是全歐最多的，上賽季，巴薩的工資支出高達5.42億歐元，而且球隊的工資支出超過了球隊總收入的70%。

尤其是巴薩從2017年賣出內馬爾獲得2.2億歐元的天價違約金後，在隨後三年又以高出預期的價格買入了登貝萊，庫蒂尼奧和格裡茲曼三位球星，不僅花光了內馬爾留下的遺產，同時又加重了工資負擔，加上其他老隊員續約，巴薩的整體工資成本佔比繼續逐年提高，為後續的財務危機埋下了伏筆。最令球迷失望的是，這幾個新援加入後表現並沒有達到預期，巴薩在球場上也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同時，巴薩過去幾十年引以為傲的拉馬西亞青訓模式也走入了死胡同，過去10年能從青訓走出成為一線隊主力的目前恐怕也就是法蒂一個人，讓巴薩人才梯隊制度優勢蕩然無存。

格裡茲曼（左）庫蒂尼奧（中）登貝萊（右）

綜合來看，巴薩的財政危機的導火索是疫情這個天災，但是近幾年巴薩引援投入回報不成比例，球員工資結構不合理，青訓投入不夠又引起球員青黃不接，這樣管理上的「人禍」才是巴薩危機的根源。

從目前的情況看，短期內提高俱樂部收入不現實，如果不想破產，只有壓低成本，也就是球員工資收入，才有可能度過難關。巴薩與球員之間的降薪談判已經持續一段時間，疫情期間巴薩高層和球員曾達成降薪協議。但新賽季開打後，巴薩高層希望球員再次降薪，從而緩解俱樂部財務危機。此前球員們已經表示拒絕降薪，但俱樂部強硬回應，要是在11月5日之前雙方仍未達成一致，將強制降薪，俱樂部和球員關係一度非常緊張。

對於巴薩而言，這場談判堪稱是與「時間賽跑」，如果他們無法在當地時間11月5日（周四）前將球隊的總工資削減30%，約合1.9億歐元左右，那麼俱樂部將很有可能在明年1月進入破產程序。

經營與競技的飛輪

在巴託梅烏的最後一次巴薩新聞發布會上，我們看到了滿眼疲憊，頭髮花白的他，站在臺上，始終不遺餘力地繼續重複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們是世界最佳俱樂部」、「公眾健康是我們優先考慮的」、「我們為這家俱樂部竭盡全力」、「不辭職是為了承擔責任」等等。

與剛上任時意氣風發，擁有超級攻擊組合MSN（梅西，蘇亞雷斯和內馬爾）的巴薩在歐洲所向披靡，擊敗各國聯賽冠軍後獲得歐冠冠軍聯賽冠軍時相比，巴託梅烏如今的蒼老透露著無盡的悲涼。出道即巔峰，之後就一路飽受質疑和爭議，世界頂級俱樂部主席的工作難度不比管理一家世界五百強來得容易。

其實巴塞隆納俱樂部不僅僅擁有男子足球項目，還有女足，籃球，手球，五人制足球以及曲棍球等其他運動項目，在過去幾年間如果看整個俱樂部所有運動項目的表現，還是相當耀眼的，甚至有媒體打出「無敵！寂寞！巴塞隆納俱樂部在各種運動項目聯賽中都排名第一」的標題。

即便從最受關注的男足成績來看，巴薩在巴託梅烏擔任主席的六年時間裡，共踢了379場比賽，取得了267勝63平49負。並且贏得了4個西甲冠軍、1個歐冠冠軍、4個國王杯冠軍、1個歐洲超級盃冠軍以及1個世俱杯冠軍。這樣的成績，在這六年時間裡，如果沒有2020年的慘敗，除了歐冠三連冠的皇馬和今年奪得歐冠的拜仁，再沒有一家俱樂部可以與之相提並論。

而且，在2020年前，在商言商，巴薩的經營成績單是相當漂亮的。巴託梅烏團隊2015年上任後高度宣揚「多元化與國際化全新戰略」，改變以前把商業業務交給運動品牌主贊助商代理的模式，直接成立子公司全面接管I.P.合作與零售業務，帶來的收入增幅十分明顯。2018-19賽季巴薩首次超越皇馬登上德勤俱樂部收入榜榜首的寶座，而且未來很可能長期保持在較高的位置。

理想狀態下，巴薩的經營能力與競技水平形成正向飛輪，也就是賺回的錢，一方面買到市場上頂級的球員，另外一方面維持現有隊員的激勵以及培養年輕球員，從而獲得更高的競技水平，進而進一步提高俱樂部品牌的價值，擁有源源不斷的，有活力的球迷支持，以幫助管理層團隊更好的經營俱樂部的商業價值，也就是更好地變現。

21世紀的頭10年中，飛輪中巨額的投入不僅帶來了小羅等巨星，同時也孵化了以梅西為首，哈白布為核心的拉馬西亞青訓奇蹟，不僅幫助巴薩成就6冠王偉業，西班牙國家隊還以巴薩為班底奪取了2010年世界盃冠軍。

但這個正向飛輪一旦某一個環節卡殼，或者效率降低，就會打破原有的正向循環。尤其飛輪如果越轉越快，一旦一點小的錯誤，可能就會車毀人亡。

從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拉馬西亞就幾乎沒有為一線隊主力貢獻過巨星，飛輪的部分環節開始卡殼，方向開始逐步傾斜。2019年前幾年確實因為經營能力增長，加上內馬爾轉會的巨額資金，或許是因為擔任巴薩臨時主席的第一個夏窗大手筆引援收穫三冠王的印象太過深刻，巴託梅烏團隊在內馬爾離開後總是期望著靠重磅引援來解決所有問題，一個不行那就倆，兩個不行那就明年再買另一個。

可偏偏在趕走此前做主引進蘇亞雷斯等人的體育總監蘇比薩雷塔之後，巴薩的引援眼光一落千丈，數筆重金豪賭都沒有獲得成功，這幾筆交易不僅沒有帶來競技成績的飛躍，反而在各個層面都帶來了負面的效果，青訓方面也是遇事不行就買買買。這種拋棄青訓，依賴相對激進的財政政策可以說是透支未來，豪賭現在。直到2020年連續的巨額投入都沒有帶來理想的競技成績，導致巴薩停止了正向飛輪，走向了越來越激進的死循環，而疫情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會員制能否引領巴薩重回巔峰？

巴薩衰退的鍋自然要巴託梅烏團隊來背，但鐵打的巴薩，流水的主席，主席一旦辭職，這個鍋最後還是贊助商，球員和球迷來背。

如今巴託梅烏為首的董事會成員已經集體辭職，巴薩這個百年俱樂部從香餑餑一下子成了燙手山芋，巴託梅烏離任之後，圖斯克茨為首的臨時委員會即將進行下一次主席大選。但不管誰贏得大選，巴薩前幾年激進的財政政策埋下的雷不會馬上消失，下一任主席恐怕要忙於掃雷，重建的操作空間非常小，難度大到崩潰。

同時，巴薩主席漫長的六年任期，使得俱樂部一旦落入到不合適的人手中，便會讓俱樂部內外的人如坐針氈。巴託梅烏孤注一擲的豪賭讓巴薩陷入了困境，誰又能保證下一任不會犯錯或者捅婁子呢？

但與其他上市的俱樂部如曼聯，拜仁不同的是，巴薩是一家會員制俱樂部，算上巴託梅烏的離職，其121年的歷史中已經經歷過40次主席位置的更迭。作為一家會員當家作主的俱樂部，如同任何一個所謂民主國家一樣，對主席的生殺大權必須交到會員的手裡。

但表面上看巴薩似乎擁有一套完美的，引以為傲的民主制度，但實操過程中，會員們平時對俱樂部的具體事務根本一頭霧水，董事會缺乏透明度，巴薩主席六年一次的更迭，再加上主席的權力過大，導致了巴薩的這套會員制在一定意義上成為了一種畸形的存在。

而會員話語權最大，存在感最強的時候，就是在彈劾主席時。

根據俱樂部章程第55條規定，彈劾針對的對象是包括主席在內的董事會全體成員，彈劾動議發起者在發起該動議後的14天內需收集到15%擁有投票權的會員籤名，然後才能進入下一階段，即籤名的核驗，俱樂部有10個工作日的時間組建核驗工作組，核驗完成以後，一旦有效籤名數量達標，10-20個工作日內俱樂部必須召集會員進行彈劾投票。一旦有2/3的會員投下贊成票，那麼董事會就自動下臺。

但會員們也不知道誰能拯救俱樂部，投票就像刮彩票。最為諷刺的是，最近一位和彈劾投票正面剛的男人，反而是廣大巴薩球迷心中的英雄，心心念念的夢二夢三奠基人——胡安-拉波爾塔。在2008年7月6日的這次彈劾投票中，儘管支持彈劾拉波爾塔的會員佔到了多數（23870），但由於沒有達到參與投票人數的2/3，因此彈劾失敗。而後面的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瓜迪奧拉降臨諾坎普，夢三王朝開啟，2009年巴薩實現史無前例的六冠王偉業。

會員制更像是一種文化建設的精神圖騰，巴薩會員對巴薩足球的審美要求很高，俗話說就是要贏得漂亮，並幾乎痴迷於Tikitaka的技戰術模式，但因為會員本身並不一定具備商業管理的實際能力，也不一定具備管理球隊的經驗，讓會員們來決定一個俱樂部的「管家」的時候就是一種賭博。

但相比較其他有明確「老闆」的俱樂部，譬如阿布拉莫維奇可以為切爾西持續投入但結果自負，巴薩主席的任期制，加上主席手中擁有的資源，讓主席有著天然衝動的「任期政績大於天」的經營策略，豪賭成功就立下偉業，不行就拍拍屁股走人，反正俱樂部是會員們的。

雖然每一種制度都有其優劣，但目前巴薩的困局可能並不是會員們選出下一任主席就能馬上解決的，巴薩重回巔峰只能寄希望於某一個球員或某一任主席橫空出世，力挽狂瀾，也可能需要未來幾任主席兢兢業業的工作，打好青訓基礎，但能否有持續性的戰略執行，會員們自己都沒把握。

對企業管理的一些啟示

巴薩的會員制+任期主席的管理模式，天然就有著所有者和經營者利益不和諧統一的問題，而且所有人與管理者有著巨大的信息不對稱和能力不對稱，這就導致了企業管理中常聽到的代理人風險。

會員們是俱樂部的所有者，而俱樂部的主席就像是會員們的代理人，如果能力強且作風正派，那麼俱樂部就會走上一條復甦或者振興之路，但如果只是為了任期表面成績，甚至一己私慾，俱樂部就會陷入糾紛，內鬥，甚至破產的危機。這和很多家族企業碰到的問題類似。

同時，也有可能所有者不與時俱進，不支持代理人正確的經營策略，從而導致企業或者俱樂部走上沒落。

直接來說，一個俱樂部，在達到一定規模後還是需要引入現代化的管理機制，明確所有者對經營者的日常管理，監督職責，引入對部分經營者長期利益激勵的機制，同時，所有者群體也要有自我監督，淘汰等機制，保證有一定管理能力的人能給企業明確發展的方向。例如，阿里的股份+「合伙人」制可以作為一種參考，讓所有者與經營者之間有更多交集與牽制，讓經營者有更大的使命感參與到公司長期建設中來。

回到巴薩，會員制讓巴薩在漫長的歲月裡保持了獨特的DNA，避免了被個別資本控制並淪為利益輸送的機器，我個人依然樂見其未來在巴薩的文化建設中發揮作用，但隨著巴薩規模的擴大，我的問題是，會員制本身是否也需要革新？如何激勵更多對巴薩有實際貢獻的人士參與到會員中，如何發展更多高質量的會員？如何更好的管控，激勵經營者？這些都將成為巴薩未來一段時間需要探索的命題。

「巴薩不止是一家俱樂部」（Més que un club）這一精神內核名揚天下，但前提是，巴薩首先是一家需要持續經營的俱樂部，沒有活力的制度無法讓美麗的精神之花結出豐碩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