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取名《歌手當打之年》就能看出《歌手》這個綜藝老IP的無奈,原本是想做成流行音樂的「最高殿堂」,無奈平臺的吸引力已經無法撬動剩餘的樂壇天王天后,王菲張學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能在青黃不接的歌壇中尋找所謂當打之年的新生代。
2020年《歌手》的首發七人蕭敬騰、徐佳瑩、袁婭維、華晨宇、毛不易、周深,還有被稱作「日本王菲」的Misia。在無法撬動國內頂級唱將的尷尬情況下,《歌手》還是調動了資源,請到國外的實力大牌。
這條路《歌手》走的是很穩,一是選人上,無論是Jessie J還是Misia,都是此前在國內知名度並不是非常高但同時本身實力很強的歌手。同時從國家的選擇上,也是緊跟時事,通過《歌手》這個舞臺,來體現出當時國家之間政治、文化關係的親密。
首發歌手裡面,兩位臺灣藝人,實力相對較好,蕭敬騰從選秀出身,一路唱到現在,跟楊宗緯成了臺灣歌壇新一代「能唱」的男歌手的頂梁柱了,況且又作代班主持,基本上能走到最後;徐佳瑩資歷上不如彭佳慧,知名度上不如田馥甄,但淺吟清場,聲音療愈,技巧遊刃有餘,雖然排名不會特別靠前,但基本也不會被淘汰。
另一位女歌手袁婭維從好聲音出道,風格偏向歐美流行,技巧一流,但給人的感覺也是技巧很好「而已」,看她唱歌總是有種在表演的抽離感,走到最後的可能性不大,但由於女歌手本來就不多,可能還會堅持很多期。而跟她同樣是好聲音出道的周深,聲音特別,技巧和情感也都在,唯一的問題可能粉絲量不夠,走到最後應該是陪跑。
毛不易已經被淘汰了,其實也比較正常,作為一個創作人,他的唱功只能說一般般,就像我們沒人去追究李宗盛、羅大佑的唱功一樣,這本來就不是問題。毛不易寫的歌有種高級的「土」,在旋律上,跟那些所謂的網紅歌曲有著同樣的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但唱出來又不會像「小蘋果」那樣毫無節操。曲調走向比較簡單、音域跨度小、偏憂傷小調,可以說是一種更加通俗版的「民謠風」。即便被淘汰,毛不易已經有了很多傳唱度很高的標誌歌曲,未來的路也不難走。
對於日本女歌手,其實我們並不陌生,無論是養活大半個港臺歌壇的中島美雪,還是被稱為「平成三大歌姬」的濱崎步、宇多田光、倉木麻衣,都是大多數流行音樂的普通愛好者所熟悉的歌手。而Misia卻似乎有點冷門,這正好也符合《歌手》的選人策略,水平高但知名度卻沒有那麼高的外國歌手。
姑且不去討論Misia的資歷和成績,但就在《歌手》上幾期的表現來說,套用一位補位歌手的評價就是,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就目前所有的出場歌手來說,Misia無論是原創歌曲的水平,還是演唱的技巧和舞臺表現、情感表達都是絕對頂級的。
但就算如此頂級,也在前兩期輸給了華晨宇。
說實話,我覺得華晨宇唱歌很難聽。有些人給出不喜歡華晨宇的歌的原因是每首歌都差不多,風格太相似。其實Misia在臺上唱的每首歌風格也都一樣,A段抒情,B段輸出,再回A段抒情,B段瘋狂輸出,然後升Key B段收割,能升多少個Key就看老娘願意了,最後是上情感、上價值,定格姿勢,收音謝幕。
把這個套路放在華晨宇的表演描述上,基本也符合,無非再加上兩段吐字不清加特林式的快速嘶吼rap輸出和踩音箱、摸電門式的肢體表演。所以不能把這個鍋甩給「風格」。
Misia的表演,能讓人對詞曲本身有一種關注,從中體驗到創作者的用心良苦,同時又有著她作為歌者的自我表達,一種對歌曲重新理解之後利用技巧和情感的再次創作。就像在第二期她選的《銀の龍の背に乗って》,唱的既不像原唱中島美雪那樣悠揚大氣,又比範瑋琪翻唱的中文版《最初的夢想》傻直甜高級很多。
而最近一期Misia在日本擺出一萬支蠟燭,為國內加油,唱著她曾經為日本地震寫的祈福歌曲,哪怕是從來沒聽過、也不懂日文的人,根本不用看字幕,也都會為之動容。人類的共同情感可能就蘊藏在兩個事情中——悲劇和歌唱。可以說Misia已經超越了歌唱本身,配合她的情感表達和情境設置,已經達到了一種情感的本源。
經過這幾期的表演,Misia已經收穫了大量的「自來水」,要說承認她的音樂,可能沒有多少人會反對。但連著拿了兩期的冠軍華晨宇,可能你要說他唱歌難聽,會有一眾粉絲跳出來罵你,說你不懂音樂,不懂藝術,不會欣賞,沒有感知力,不知道他多努力,不知道他多優秀,不知道他為了音樂,為了這個社會付出了多少,blablabla……
其實歌曲的喜好是很個人的感受,沒有什麼絕對的標準。我不喜歡只是我不喜歡,不代表他的歌唱得不好。但這種唱得不好,還不讓說的情況,就很讓人反感。很多人把這個現象歸結為粉絲的評控,歸結為粉絲對偶像的護主行為。在這裡也上個價值,從社會學的角度來分析看看這種現象。
著名的社會學家彼得·伯格和託馬斯·盧克曼曾經合著過一本書叫做《現實的社會建構》,是知識社會學的經典著作,也是社會建構理論的集大成者。書中的一個核心觀念就是,人類社會中的大部分現實,都是建構的。
什麼意思呢,比如一塊田地,作為自然之物存在的現實,人是無法創造的,就是無法建構。但是這塊田地屬於誰,這個社會現實,就是構建的。比如你拉到了四五個人,認同這塊田地屬於你,這個現實在你們之間達成了共識,那就成了一個現實。
而這種構建會有層次和大小,還是那塊田地,在你親戚中已經承認了屬於你,但某一天國王派人來,宣布這塊田地屬於國王,這個命令因為在全國人當中除了你和你的親戚都認同,所以這個大的現實壓倒了你和親戚構建的小現實,你不得不承認國王的命令和這塊田地屬於國王的現實。
我們大部分人,每天都會面對諸多的這種不同的社會現實,並在之間自由的穿梭。比如一個人承認的現實就是你自己的事情,比如夢境、幻想,這些從社會角度來說,也是一種體驗,是一種現實,只不過只有你一個人能感受得到而已。幾個人的現實,比如情侶之間、家人之間,會有一些社會屬性、角色和規則的確立。
比如在家中的某個孩子就是所謂的「國王」,有著無上的權利,那麼在家庭的範圍內,這就是個現實,他就是「國王」,但出了門,在社會範圍內,當不會有更多人承認的時候,這個現實就被剝奪了。所以現實不僅是構建的,而且還是有限度的。
很多人所面臨的問題,都是由於搞不清楚現實的界限導致的。比如在家中是小霸王,在社會還想這樣,就會受到教訓。巨嬰也是沒有搞清楚被寵愛的家庭範圍和時限範圍,不知道在某個年紀之後,就不應該再享受那些特權了。
按照這樣的說法,有一群人喜歡華晨宇的歌,他們構建了一個現實——「華晨宇是歌王」,在這群人心中,沒有人唱得比華晨宇好,他們互相認同,互相支撐,不斷強化和堅定這種信念,在他們的世界裡,這是一個無爭的現實。
而還有一群人,不喜歡華晨宇的歌,構建了一個現實——「華晨宇是歌渣」,在這群人心中,隨便誰唱得都比華晨宇好,他們互相認同,互相支撐,不斷強化和堅定這種信念,在他們的世界裡,這也是個無爭的現實。
其實如果這兩群人相安無事,這兩個現實就會井水不犯河水,大家活得也都很開心。但歷史告訴我們,從教派的爭鬥,到觀念的革命,沒有任何一個現實能夠獨善其身,都需要受到他人的檢驗,乃至攻擊和消滅。當這兩群分散在社會當中的人相遇之後,這兩個現實就會發生衝撞,人們都會極力維護自己認定的現實,保證自己世界的穩固性。
說到這也沒什麼太大問題,就無非是你覺得好聽我覺得不好聽,都是一種相對的觀念,如果「華晨宇是歌王」支持的人多,是不是就能吃掉「華晨宇是歌渣」這個現實,抑或是相反呢?這豈不就是一種危險的相對主義,這世界還有什麼真善美呢?
為了避免這種困境,構建理論裡有一個終極的現實,就是所謂的「至尊現實」,也就是我們能夠持續感受到的日常生活。我們做白日夢醒來會回到至尊現實,看電影之後會回到至尊現實,至尊現實是略顯得有些殘酷的,那些我們能跟絕大多數人類達成共識的「現實」。
而這個現實的構建,就不僅僅是基於人們的觀念認同,同時它的現實感來自於真實社會的存在,我們都會覺得天是藍的,雲是輕的,太陽是暖的。如果有一天誰跳出來說天是綠的,可能也不會改變至尊現實的底色。那麼音樂好聽不好聽,有至尊現實層面的支撐麼?也許可以說貝多芬、莫扎特的地位,也不過是有更多人聽,就會成為經典,巴赫也不過是後人的發掘和推崇才成為音樂的爸爸。
實際上,就算是看起來最個人化的感受,也不完全是一種喜好,也都有著底層的至尊現實的支撐。在構建理論中,提到人在理解社會的時候,有兩次社會化,初級社會化和次級社會化,這兩次社會化會形成我們很多觀點,與他人共享很多現實。
初級社會化基本上是來自於我們的原生家庭教育,以及我們的天賦和一些社會基本規則的混合。這就有點像打地基,在這個階段,我們會知道人類社會的一些基本常識,也會接收到一些關於道德、美學層面的基本薰陶。同時我們生下來所帶著的天賦,也在這個階段得到初級的發展,比如樂感。而次級社會化,就是在人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識之後,走入學校,走進社會所接受教育,跟他人溝通,所形成的那種觀念。
所以根據這個明確的分類,音樂是否好聽,或者說音樂是否悅耳,其實是在初級社會化階段所形成的判斷依據,這部分來自於人類的一種共通的天性,而是否喜歡某個歌星,則是次級社會化所形成的現實。
喜歡華晨宇的人,一部分會覺得他的歌好聽,但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喜歡他的人,而形成了一種共同的現實,同時也希望這個現實能夠影響更多人,所以去維護華晨宇唱歌好聽這個現實。
而不喜歡華晨宇的人,大部分是因為華晨宇的音樂實在不符合他們初級社會化過程中形成的音樂口味,同時在次級社會化中,不認同或者沒有被那個喜歡的現實所同化。
這個情況正好跟Misia形成了一個明顯的對比,由於Misia在國內沒有太高知名度,其實也就是幾乎沒有什麼次級社會化的現實存在,人們無需考慮是否有人喜歡她,是否有歌壇地位,而單純從音樂的角度去欣賞,就很純粹的會得出她唱得好的結論。
而對於華晨宇來說,可謂一言難盡,如果剝離了那些粉絲評控,那些對愛豆現實的維護,還有多少人會喜歡他那千篇一律的強調、游離在破音與不破之間費力的嘶吼、空洞的歌詞、誇張的肢體表情呢?
那他為什麼還會拿了兩期冠軍呢,這不得不說《歌手》這個經營數年IP的老道,把一個粉絲狂熱,同時具有爭議性的歌手推上王座,這種騷操作本來就會引起廣大的社會關注,在這個關注就是流量,流量就是效益的年代,不論內容好壞,這就意味著赤裸裸的成功。但這種投機取巧的辦法,又能維持多久呢?
就像這麼多年依然有人聽MJ,依然有人懷念張國榮,依然公認張學友是歌神,哪怕王菲盛年不再,依然佔據天后寶座。雖然社會現實是可以構建的,但會有一個至尊現實的背景,在那裡,好就是好的,是人類共通的情感,是不能被個別觀點所暴力影響的,是我們樂於將它保持在心中那個無上地位,不能撼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