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摧毀了舊制度，但沒能在思想上把它徹底消滅。僅僅革除流弊是不夠的，還應該改變習俗。風車不在了，但風還在吹。
——《悲慘世界》
21歲的掘金小將麥可-波特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一條推特竟然捅了整個NBA的馬蜂窩。
「大家當然特別想為喬治的家人祈禱，但我們也應該為參與到這邪惡之事的警官（們）祈禱。儘管很難，但不要恨他們，為他們祈禱……祈禱上帝能改變他們的心吧。」
波特所談論的，正是過去一周在美國不斷發酵升級的「喬治-弗洛伊德之死」。
就跟無數喪命於警察歧視性執法之下的黑人一樣，任何良心尚存的人都會對弗洛伊德之死感到不安和憤怒——他被一位白人警察跪壓至少7分鐘，早就失去了抵抗力，也在懇求警察饒他一命，但對方無動於衷，最終他搶救無效離世。
美國的悲慘一夜
從這件事被曝光的一刻起，NBA就民意沸騰了。勒布朗-詹姆斯連續幾天在社交網絡上刷屏，出離憤怒。
他一直鼎力支持的前NFL球星科林-科佩尼克發布了一篇措辭強硬的聲明，以平權運動領袖的姿態告訴大眾：「文明導致死亡，反抗是唯一出路。」
勒布朗則發了弗洛伊德被跪壓以及科佩尼克下跪的對比度，並表示：「這就是下跪的理由。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就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波特說希望大家為殺人的警察祈禱？NBA圈子自然炸開了鍋。
不少老將都訓斥了波特，莫裡斯-哈克勒斯表示：「誰來給這新秀上上課拜託[捂臉]」
大衛-韋斯特也評論道：「你說錯了。」
跟弗洛伊德私交甚篤的史蒂芬-傑克遜更是無比憤怒：「哥們，帶著你那年輕又有特權的屁股坐下！你要麼是我們的人，要麼就是我們的敵人。@波特 現在少TM說風涼話。我對你這個人沒意見，也沒時間跟你扯。不是你親近的人死掉，你當然輕鬆。你得站隊！」
在短短幾天時間裡，這件事不斷升級發酵，全美各地掀起抗議，越來越多的警察、警局遭受衝擊，很多街道、商鋪和建築都被毀壞。
洛杉磯幾撮抗議人群圍攻打砸警車；
丹佛數千人點燃煙花，警察對他們使用了催淚彈；
紐約民眾與警方對峙，數十人被逮捕；
路易斯維爾市的抗議（註：這場抗議不僅為弗洛伊德，也為當地一位被警察槍殺在自己家中的黑人女性）出現槍擊，至少7人中槍。
到當地時間28日深夜，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局被抗議人群點燃，這場運動來到了第一個高潮。
還有抗議者燒美國國旗。
在警局被點燃後不久，美國總統川普終於說，他受不了了。他批評了明尼阿波利斯的「激進左派」市長缺乏強有力的領導，稱自己將派遣國民警衛隊「做好工作」——即開槍射殺抗議者。
「這些暴徒正在汙損我們對喬治-弗洛伊德的記憶，我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才與州長蒂姆-沃茨通話，告訴他軍隊一定支持他。不管多難，都要奪回控制權。搶劫一旦開始，射殺也將開始。謝謝！」
然而，這條推特還算不上整件事的高潮——在川普發推後不久，推特官方宣布，川普這番言論「美化暴力」（當然是警察的），出於公眾利益考量，推特將屏蔽他這條發言，用戶可以點開查看和轉發，但不能評論或點讚。
波特、勒布朗和川普的輪番發言，讓事情迅速走入了熟悉的方向，用傑克遜的一句話亦可完美概括：你必須站隊。
暴力=自由？
在美國，關於種族平權的抗議其實快成「月經貼」了。在我們的NBA板塊，因為如今門面球星勒布朗這些年來的帶頭作用，關於種族問題的報導和解析也不少了。
但這次明尼阿波利斯的抗議升級為暴動的速度之快，仍屬罕見，差不多可以跟1967-68年以及1992年的黑人暴動相提並論了。其根本原因並不難想像，除了黑人與警察之間積怨已久的關係之外，疫情和經濟蕭條所扮演的角色可能同樣重要。
疫情對美國有色人種的打擊是異常嚴重的，黑人畸高的死亡率已經引發了社會各界的關注；研究者還發現，違反居家令的美國民眾很多，但只有黑人最容易成為被逮捕的對象，那些扛著機槍去政府門口抗議的白人反倒趾高氣昂。（推薦閱讀:新冠也種族歧視?美國100萬例有33萬黑人，而湖人等大鱷卻搶劫他們的救命錢）
川普就任總統後，對美國社會的撕裂和分化可謂起到了「總加速師」的作用，就在前不久，他還批評密西根女州長對待白人抗議者太過嚴苛，「他們可都是好人，只是憤怒而已，他們想要回正常的生活！」
而現在，他將憤怒的黑人抗議者稱為暴徒，並威脅射殺他們。
沒有人否認種族歧視在美國社會的根深蒂固，但在分裂撕扯之下，愈發極端激進的對立（即勒布朗和科佩尼克煽動的反抗，以及傑克船長要求的站隊），對消弭這種矛盾其實並無幫助。
一個諷刺的事實，就是枉死的弗洛伊德和跪壓他的警察德雷克-肖文曾經在同一家夜店打工，肖文在店外做保安，弗洛伊德在店內做保安。這就是典型的底層互相吞噬。
馬丁-路德-金曾說，美國已經一分為二，「每座城市都是二元一體，像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在一個美國裡，數以百萬計的人享受著繁榮和平等，在這個美國，他們擁有食物和必要的物質條件，能接受文化教育，獲得自由和人的尊嚴。在這個美國，孩子們沐浴著機會的陽光長大。」
「但在另一個美國，每天都是醜陋的，希望變為絕望，成千上萬的人——尤其是男人——走上街頭尋找不存在的工作。數以百萬計的人被迫生活在糟糕的住房環境中，沒有挨個房間鋪地毯的特權，只有老鼠和蟑螂。」
到今天，這種二元分裂很多時候已經不再以種族為準繩，但二元對立的仇恨卻沒變，在這種領導者的煽動下甚至加劇了。
如果每個人都只站一邊，不把彼此從仇恨中解放出來，那麼，沒有人能獲得任何自由。
金博士女兒伯妮絲就在推特上表示：「別表現得好像人人都愛我父親似的。他可是被謀殺的。1967年的一次民調顯示，他是全美最受憎恨的人之一。最受憎恨。很多人現在引用他說過的話，但其實他們可能會討厭、甚至已經討厭真正的金了。」
1968年，面對全美各地爆發的黑人騷亂，金博士仍表示非暴力抵抗才是「黑人在美國爭取正義與自由的鬥爭中可用的最有力武器」。
但他也說，暴動的現實只能說明一件事：這種行為是無法發聲的群體，為自己發聲的最後辦法。
是什麼讓他們無法發聲，又是什麼讓他們充耳不聞？這是金博士想要探討和解決的問題，但他在講出這些話沒多久就被槍殺了。
而今在社交網絡上爭吵的人們，更加神奇地做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勒布朗還發了自己在2014年穿著「我無法呼吸」的T恤抗議的舊照，殊不知NBA的這場抗議活動並不是他帶頭髮起的，而是當時他的隊友凱瑞-厄文。厄文當時還對勒布朗向媒體邀功的行為很不滿，到現在他自己倒是早被網暴得告別社交網絡了。
科佩尼克下跪抗議事件鬧大之後，他在NFL就找不到工作了。以川普為首的白人權貴不接受這樣的抗議方式，那或許今天這個被他們牢牢掌控的國家發生這樣的悲劇，本來就是必然。
不是沒人去做療傷癒合的工作。喬丹當年就幫助了有色人種促進協會，也給國際警官協會捐款，希望以一己之力拉進雙方的關係。
但事實證明，籃球之神獨木難支。在警局燃燒的夜裡，喬丹過去幾年的努力也被付之一炬。
無解難題？
去年，法國導演拉吉-利的長篇處女作《悲慘世界》獲得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這部影片虛構了一則巴黎市郊區貧困社區與警察矛盾升級、以暴制暴的故事，剛好映射了黃背心運動。
（《悲慘世界》劇照）
法國文豪雨果在與該片同名的小說中解構了這種對立和仇恨根源：
「（這種仇恨）到一定時候會發展成對社會的仇恨，繼而是對人類的仇恨，再變成對天地萬物的仇恨，表現為一種朦朧的、延綿的、野獸般的危害欲，不問是誰，見到人就要危害。」
「全體反對部分的戰爭，便是起義，而部分攻擊全體，便是暴亂。」（註：2010年譯林出版社譯本）
拉吉-利導演在解釋自己的創作動機時，也引用了雨果的名言：「我的朋友們，請記住這一點，世界上沒有壞莊稼，也沒有壞人，只有壞的莊稼人。」
如今美國的黑人暴動給所有人上了生動的一課：沒有人是孤島，隔岸觀火遲早殃及池魚。對融入制度的不公視而不見，被壓迫群體的暴動只會反覆上演，「一個地方的不公正，都會威脅到所有地方的公正。」
在動蕩之中，不少好萊塢明星為了伸張自己心中的「公義」，紛紛為被逮捕的抗議者支付保釋金。但釋放不等於解脫，黑人走出了監獄，但仍無法走出判決。
金博士曾經這樣預言：「黑人需要白人將他從恐懼感中解救出來，白人則需要黑人將他從罪惡感中釋放出來……我們將克服苦難，因為雖然這世界的道德反射弧很長，但它總趨向正義。」
而在158年前，雨果的悲天憫人也同樣閃耀著人性的光輝（幸好當時還沒有鍵盤俠像噴波特那樣噴他）：
「夜空沒有星光，一片漆黑。在黑暗中，也許站著一個大天使，展開雙翼，在等候這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