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快報訊(記者 李鳴 宋經緯)她是一笑嫣然的「甜姐兒」,她是「非虛構寫作」的先行者,她是一代人心目中的青春偶像。
12月14日凌晨,著名表演藝術家、著名作家、上海文學藝術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黃宗英因病辭世,享年95歲。從舞臺到大銀幕、再到文壇,她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現代快報記者獨家採訪了曾與之有過親密互動的人,還原這位 「甜姐兒」的一生。
△話劇《甜姐兒》劇照,黃宗英飾演「甜姐兒」 上海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供圖
永遠的「甜姐兒」
她是一代人心中的銀幕女神
黃宗英是誰?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紅遍上海灘的話劇《甜姐兒》,就是黃宗英的成名作。1925年,黃宗英出生北京,自幼愛好文藝。1941年,16歲的她隻身來到上海投奔大哥黃宗江,以見習生的身份進入上海職業劇團。不久,話劇《蛻變》中的一位女演員臨時缺席,黃宗英作為替補救場,從此開始了舞臺生涯。
進軍影壇後,她在《烏鴉與麻雀》《家》等影片中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塑造了「餘小瑛」「梅表姐」等經典角色。她與新中國「二十二大電影明星」之一、昔日中國影帝趙丹,相濡以沫攜手走過32年婚姻,更被奉為佳話。
△電影《麗人行》海報 受訪者李輝 提供
△電影《幸福狂想曲》海報 受訪者餘泳 提供
「溫婉、楚楚動人,這是黃宗英一直以來的銀幕形象。」因為做老電影研究,南京藝術學院口述歷史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餘泳與黃宗英相識。電影《雞鳴早看天》《麗人行》《幸福狂想曲》《烏鴉與麻雀》《街頭巷尾》《家》……餘泳說,黃宗英拍的戲不算多,但每一部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餘泳與黃宗英合照 受訪者餘泳 提供
2019年4月,餘泳趕到上海看望住院的黃宗英。在兩人的合照中,黃宗英手裡捧著一個小豬玩偶,面露微笑,一如1941年初登舞臺時的那個「甜姐兒」。
「非虛構寫作」的先行者之一
獲上海文學藝術獎「終身成就獎」
或許是自幼愛好文藝,上世紀五十年代之後,作為演員的黃宗英漸漸淡出,作為作家的黃宗英卻如魚得水,特別是在報告文學領域更是成績斐然,《小丫扛大旗》《新泮伯》《特別的姑娘》《美麗的眼睛》《橘》《大雁情》……讀者反響熱烈,並多次獲得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黃宗英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另一片天地。
△1995年,黃宗英在北京寓所 受訪者張昌華 提供
在她的諸多報告文學作品中,寫於1983年的《小木屋》是最為人熟知的一篇。1982年,黃宗英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入藏,參觀藏南藏北後,留藏全程跟隨女生態學者徐鳳翔做野外考察,然後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寫就一篇三萬字的報告文學。《小木屋》一出,因為它是一篇為知識分子正名和致敬之作,所以立即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黃宗英可謂是「非虛構寫作」的先行者之一。
作家李輝告訴記者,《小木屋》一直是她創作的一個支撐點。1985年,《小木屋》電視紀錄片在第28屆紐約國際電影電視節上獲電視紀錄片銅獎。而1994年,年近70的她堅持第三次入藏考察,她想續寫《小木屋》,但是就是這一次,不料發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好容易才從鬼門關走出來。
2019年,94歲的黃宗英獲得第七屆上海文學藝術獎「終身成就獎」,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去現場的她,兒子趙佐代領了獎並代表她讀了獲獎感言,「此時此刻,我要對巴老、佐臨和所有的師長們說:學生沒有讓你們失望,小妹做到了!」
與江蘇——
因戲結緣,她嫁給了江蘇人趙丹
毫無疑問,趙丹是黃宗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1915年趙丹生於揚州,兩歲時跟隨父母遷居於南通,他的父親在南通開設影戲院,趙丹在學生時代即顯示錶演藝術才能,考入上海美專以後,走向更為廣闊的進步文藝之路,逐步成為中國著名電影演員。
△黃宗英(中)、趙丹(右)等人的合影 受訪者李輝 提供
1947年,黃宗英與已有影帝之相的趙丹合作出演影片《幸福狂想曲》,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黃宗英在《快樂的阿丹——寫於趙丹逝世周年祭前》一文中,還原了當時的情景。「影片中我們是情人,可是我有點怕他。」「可是影片停機,在掃尾工作中,我們將分手時,他忽然孩子似的對我說,『我們不可能分開了,你應該是我的妻子。』」於是,《幸福狂想曲》變成了幸福進行曲。
△趙丹的《地獄之門》 受訪者李輝 提供
在《黃宗英文集》中的第一卷《存之天下》中,黃宗英用了10篇文章,回憶自己與趙丹的點點滴滴,包括趙丹的生平、趙丹的死、趙丹的書畫藝術。李輝回憶說,黃宗英曾這樣對他說過:「我至今不悔的是愛了一個值得愛的人。我並不是稱職的好妻子。朋友們說:一見宗英變賢妻良母時,準知道阿丹在外面又倒黴了——我們的婚姻,竟主要由無邊的苦難支撐!」
△趙丹畫黃宗英肖像 受訪者李輝 提供
黃宗英的「絕筆」自傳曾在南京發表
黃宗英一生才華橫溢,即便晚年病痛纏身,依然筆耕不輟。
「2011年年底某日,忽接她一沓兩萬多字長稿,題《命運斷想》和一通長函。希望我幫她看看。」中國作協會員、資深編輯,黃宗英知音張昌華告訴記者,接到稿子後他一口氣讀完,為她多舛的命途嘆喟不已。後來得知,這份稿子是黃宗英在病榻旁,用硬殼本子伏在膝蓋上斷斷續續完成,張昌華更為感動。最後,《命運斷想》以全本、節本兩個版本發表。節本在南京民間刊物《百家湖》上連載,全本在《閒話》叢刊上發表。
△黃宗英寄給張昌華的書信,筆跡乾淨,幾乎無塗改 受訪者張昌華 提供
現代快報記者看到,在張昌華與黃宗英多年的書信往來中,黃宗英筆跡整潔,幾乎沒有塗改,全文發表後,「我很喜歡宗英的文字,她是『我手寫我心』,寫作時不講究什麼主謂賓定狀補,往往不按常理出牌,猛然冒出一句警句來。」
在寄給張昌華的一封信件中,黃宗英寫道:「我很認真,我是把『斷想』當作絕筆的。」雖然說是「絕筆」,但黃宗英並沒有把自己的精神氣就此卸下。
2011年張昌華去醫院看黃宗英,她在一冊書上題詞:「一息尚存,不落徵帆。」次年張昌華再去看她時,她把趙丹的詩「大起大落有奇福,兩度囹圄發尚烏。酸甜苦辣極變化,地獄天堂索藝珠」寫給張昌華做紀念。
追憶——
宗英大姐永遠是那麼的「甜」
「黃宗英是我們那代人的青春偶像。」得知黃宗英去世的消息,張昌華悲痛難掩。「我昨天在家用大紅紙為她寫了新年祝福,準備20日付郵的,如今欲寄無從寄了……」
△張昌華未寄出的新年祝福 受訪者張昌華 提供
在張昌華眼裡,宗英大姐永遠是那麼的「甜」。1988年歲末,張昌華還是紀實文學雜誌《東方紀事》的新人編輯,在「1988中國潮之夜」晚會上相遇了黃宗英。「鄰座突然來了一位氣質高雅、風韻猶存的老年女性,身著白底藍花紋罩衫,唇抹淡淡的口紅,銀絲如雪,衝我淡淡一笑,我一眼認出她是黃宗英。」但影視文壇明星與雜誌小編的「雲泥之別」,讓張昌華不敢貿然搭訕。
△黃宗英(右)、馮亦代(左) 受訪者李輝 提供
時間到了1994年,張昌華策劃編輯一套夫婦散文合集「雙葉叢書」,張昌華決定拉馮亦代與黃宗英入盟。「某日,我叩開馮亦代先生寓所大門,馮先生獨自接待我,我好奇地問,宗英先生呢?馮亦代說『上西藏去了,說走就走。』說完又加了一句『宗英是拼命三姐,七十歲的老太,十七歲的脾氣』。話中充滿欣賞,又帶有一點淡淡的憐惜。」
△《黃宗英;——命運的分號》書影 受訪者張昌華提供
1995年,《黃宗英;——命運的分號》在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張昌華送樣書上門,「記得那天黃宗英特別高興,誇讚我們這套書的整體構思新穎,黃宗英拿著書坐在床沿上,手持書貼胸口一放,動作十分優雅。」
△張昌華為黃宗英留影,黃宗英淡淡一笑很嫣然 受訪者張昌華 提供
「她身體不好,一直圍著病床轉。」大概從2010年開始,張昌華每年都要去看宗英大姐一次,張昌華深深記得,2017年那年他去看望黃宗英,但那時黃宗英的身體打不如從前,聽到張昌華想拍照,還是馬上把身子坐正,腰板挺直。「我湊趣說『笑一點』,她果真嫣然一笑,剎那間我把她的音容笑貌定格在方寸間。她的笑容仍是那樣淺淺的,淡淡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