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更是明確提出了「長江三角洲」的概念,認為世界上古有尼羅河三角洲,當時的世界有尼德蘭低地。孟德斯鳩某種程度上認為,長三角代表了未來世界的美好想像。
主筆 | 姜浩峰
「民宅的倒影在運河水中輕柔地舞動,讓河水飽蘸古鎮的水墨味。河岸邊,白鷺唱著歡歌,小橋、流水、人家、鳥兒,讓人駐足觀賞,忘記了時間的流逝……」這是吳江吳予誠小朋友的兩幅參賽畫作。近期,一款古風模擬經營類手遊《江南百景圖》火熱上線,玩家們紛紛化身「知府」,在遊戲中建設古城、修復古畫,對江南美景也產生了濃濃的探索欲。此間,蘇州市吳江區文體和廣電旅遊局推出的「美麗吳江,手繪古鎮——第四屆繪畫比賽」作品集,也由古吳軒出版社出版了。收入作品集的三百多幅畫作中就有吳予誠小朋友的作品。所謂童真用心,所謂無窮創意,盡在這些作品中體現。莘塔小學二(4)班的王夢維同學的作品,是一幅鉛筆淡彩。作為21世紀的「10後」,王同學竟然對夏天男女老少搬起小板凳到水鄉橋上乘涼,有著感同身受;屯村實驗小學邱易煬同學,則在畫作中表現了秋天的同裡古鎮,落葉飄在空中都有一種孩童眼中的生動。從漢樂府的「江南可採蓮」,到唐代的「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或是「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再到宋代「山下孤煙漁市遠,柳邊疏雨酒家深」,及至到了近代,又有詩人「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希望身邊飄過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江南水鄉,總是如夢。夢裡水鄉,這水鄉夢該如何做下去?未來,夢想該如何照進更美的現實?一切,還要從20世紀80年代說起。
如夢,故鄉的回憶
一幅《故鄉的回憶》,是美國石油大亨阿曼德·哈默(Armand Hammer)1984年訪華時,送給鄧小平的禮物。這幅作品,是留美畫家陳逸飛以江南水鄉古鎮為題,創作的多幅作品之一。多年以來,從哈默畫廊,到中國不少媒體,都稱這是陳逸飛以水鄉古鎮周莊為原型所創作的作品。曾在崑山廣播電視局從事新聞工作的陳益先生則披露,陳逸飛當年並不僅僅去了周莊。「1983年春,自費留美的陳逸飛回到上海,通過當時上海美術學校的孟光先生與崑山文化界朋友聯繫,想去水鄉古鎮寫生,每次都由崑山書法家程振旅先生陪同。當時崑山至錦溪、周莊的公路尚未築通,只能走漫長的水路。程振旅向崑山航道管理站商借了一條小輪船,在六七天時間裡,陪著陳逸飛一路經甪直、陳墓,到達周莊。陳墓,也就是如今的錦溪。」陳益如此回憶,「陳逸飛沒有採用畫家們常用的在畫板上寫生的辦法,而是把感興趣的景物拍攝下來,帶回畫室,再進行創作。他帶了滿滿一挎包柯達膠捲,不停地撳著快門。錦溪和周莊都是南宋時期興盛起來的水鄉古鎮,保存著眾多的明清建築,遠離都市喧囂的旖旎風情令人著迷。陳逸飛久久盤桓,拍光了膠捲才依依不捨地離去。《故鄉的回憶》就是這次水鄉之行的收穫。」對於1985年聯合國發布的陳逸飛畫作首日封,許多人認為畫家的創作對象是周莊,許多媒體也如此報導。而陳益稱,1990年時,他就發現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畫面上明明是古鎮錦溪的南塘橋!」陳益如此說道。《新民周刊》記者了解到,陳逸飛生前,就已經有人向他問起這個問題——1985年聯合國首日封上畫的,到底是哪邊的橋?陳逸飛的回答顯示出一種江南才子的機智——「我畫的是江南古橋。你可以說它像什麼橋,也可以說它不像什麼橋。」水巷,古橋,河船……這是諸多江南水鄉古鎮的共同特點,也難怪陳逸飛當年能夠這麼說,讓人找不出一點兒可指摘之處。如今,當長三角一體化進程加速之際,涵蓋江浙滬交界處的上海青浦金澤、江蘇吳江黎裡、浙江嘉善西塘和姚莊四鎮的「江南水鄉客廳」設計方案正在全球徵集中。在8月26日舉行的長三角示範區開發者大會上傳出消息,不久之後,處於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範區的核心區的「江南水鄉客廳」將呈現在世人面前。江浙滬三省市的江南古鎮,水路相通,文脈相連,如今整體規劃成為一個「江南水鄉客廳」,能讓如夢江南走向更遠的未來。回想當年的水鄉古鎮,經陳逸飛畫作而名聲大噪之際,也是經歷了科學規劃的。周莊、同裡、烏鎮等地之所以魅力常在,在接待了大規模的遊客後總體上風採不減當年,與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的規劃有很大關係,更與一位老人有關。同濟大學教授阮儀三先生今年已經86歲了。1985年,剛過知天命之年的阮儀三得知周莊仍保留著江南水鄉風貌,就決定去看看。當時,隨著改革開放進程的加快,江南一些地方都在大辦鄉鎮企業。發展經濟也好,辦鄉鎮企業也罷,這本身是好事。然而,阮儀三了解到,不少地方辦鄉鎮企業缺乏合理規劃,由此破壞了城鎮原先有機的肌理,造成了非常不合理的布局。阮儀三馬不停蹄去周莊,正巧周莊因陳逸飛的油畫而蜚聲海外。阮儀三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打了江蘇省、浙江省建委的介紹信,走訪了多個鄉鎮。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採訪時,同濟大學城市規劃學院教授張松回憶,從20世紀80年代的周莊、甪直開始,江浙滬不少水鄉古鎮都有了建設總體規劃。這與阮儀三的努力有一定關係。阮儀三回憶,隨著1992年以後江蘇一些鄉鎮企業走下坡路,旅遊業反倒是搞得越來越紅火,對於水鄉古鎮本身的保護,確實受到了當時的地方政府的重視。然而,新的問題或者說新的矛盾又產生了。譬如1998年底,當時蘇州市個別領導希望開一條公路,將周莊、同裡、甪直三個古鎮連接起來。此事由蘇州市交通局設計了一個方案,就開工了。阮儀三那個著急啊!在他看來,開路,也許是件好事,可路該怎麼開,線路怎麼選,卻有大學問。時任周莊鎮鎮長莊春地找到阮儀三,說出了他的擔憂:「公路選在緊靠周莊古鎮邊上的地方開工,並且要穿過周莊鎮區,過周莊大橋再連接蘇州公路,這對周莊古鎮就是一種破壞!」阮儀三發現問題後,多方斡旋,直到2000年11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遺產中心在上海召開江南古鎮申報世界遺產培訓班,並有專家到周莊進行實地考察,此後,上海《新民晚報》等媒體報導了周莊開公路破壞環境的新聞,最終才讓修路之舉叫停。阮儀三教授。
沒有規劃就沒有夢
在20世紀80年代周莊名聲大噪前後,香港攝影師陳復禮也曾到周莊、甪直等地採風。陳復禮的攝影作品發表在香港以及海外旅遊雜誌,客觀上對帶旺江南水鄉旅遊業起到作用。而由於阮儀三的努力,這些因旅遊業而逐步走上小康甚至富裕之路的江南市鎮,也漸漸開始自己的整體規劃。張松告訴記者,影響到這些水鄉古鎮具體規劃的文件不少。譬如《旅遊法》對4A級景區、5A級景區該怎麼規劃,是有具體要求的。甚至具體到古鎮上哪一個院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有規範。在張松看來,諸如浙江烏鎮的旅遊規劃做得就比較有特色。1999年烏鎮開發初期,這裡還是一個沒有顯著特徵的江南古鎮。這裡的房子新一片、舊一片、破一片,只有茅盾故居有文化保護,其餘的旅遊業態幾乎為零。開發者當時注意了兩點——一是對古鎮建築風貌有整體保護,二是從茅盾故居所在的東柵開始試點開發。東柵以1億元的投資於2002年基本改建成功後,以每年營收3000萬元的成績,花費三年時間收回了開發成本。此後,西柵開發才拉開帷幕。西柵開發遇到的問題是資金鍊一度斷裂,直到引入中青旅接盤,由此大大減輕了資金壓力。烏鎮模式的特點是——資本被分為兩類。一類是保護性資本,比如烏鎮的橋、房子,屬於百分之百國資,成立一個完全國資的桐鄉烏鎮古鎮投資公司。另一類是經營類資產,比如酒店的經營,與中青旅合作分成,成立烏鎮旅遊股份有限公司。西柵開放後,第一年稅後收入3000萬元,第三年9000萬元,上海世博會舉辦的2010年又翻了幾倍,此後不短的一段時間,仍以每年30%的速度在增長。今年8月28日,中青旅發布半年報。儘管因為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烏鎮今年上半年接待遊客、營收都大面積下降,可自二季度開始,客流開始大規模反彈,二季度相較於一季度營業收入提升56.72%,遊客人次提升 57.79%。張松注意到,烏鎮的開發,對於古建築的修繕方面,還是比較盡心盡力的,仿古材料應用不多。而對於古鎮周邊的一些仿古建築,則採取了兩種方法——一種是純粹採用新材料;還有一種則是做舊。張松比較認可在水鄉古鎮開發的過程中,注意周邊開發的科學與合理性。「我發現,周莊、同裡、烏鎮等地周邊,都是嚴格控制建築物高度的。包括小區容積率等,都會考慮。」張松說,「這一點,很不容易。畢竟,一些熱門古鎮周邊土地升值較多。如果地方政府一味為了賺錢,而不去控制古鎮周邊規劃,最終將傷害到古鎮本身。」之所以會出現近些年古鎮保護情況好於前些年的情況,在張松看來,在於各方基本達成了共識。早年,阮儀三教授保護山西平遙、江蘇周莊的種種舉動,對後來者來說具有樣板效應。在此之前,一些地方的老百姓想改善生活,翻修住房,將古建材料拆掉,替換上新建材。「很多古鎮就是這麼給逐步毀掉的。」張松說。而如今,許多水鄉古鎮的老百姓也認識到保護老建築就是在保護一種珍稀資源,甚至一些居民主動提出要保護自家老房子。然而,《新民周刊》記者在實地走訪一些江南古鎮時,也了解到目前的古鎮保護仍存在一些問題。譬如有的古鎮雖然有建築物限高之類的規定,可並沒有房屋該修舊如舊的具體標準。一些老房子確實到了頹圮的邊緣,需要修繕。怎麼修呢?有買下老房的業主自作聰明,修護老房牆頭後,貼上復古形瓷磚——也有月洞門,也顯露些松竹梅的畫面,甚至屋頂採用了琉璃瓦。老房整修之後,卻再無半點江南民居該有的粉牆黛瓦之態。更有一些古鎮,早已是熱門景點。白天遊客需要購買門票才能進入景區,到下午5點以後免票進鎮。這本無可厚非。可進得鎮來,則會發現,原本家家臨水、戶戶枕河的那些建築,統統成了加了外擺位的飯店。客流之巨、食材消耗之大、餐廚垃圾和汙水之多,讓原本只容納數千原住居民的小鎮難堪重負。如何解決此類矛盾?在張松看來,還是要秉承「保護中開發」的理念。「譬如一座小鎮,它固有的院落,每一個院落該是什麼模樣?都應該有規劃。」張松說。另一方面,亦有專家向記者表示,到古鎮遊玩,並非僅僅為了停車吃飯。古鎮該有自己的原生態生活,「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模樣。如果古鎮絕大多數建築都成了餐館,整個古鎮成了「大食代廣場」,那古鎮原有的價值也就折損許多。如今,不少古鎮周邊都有美食街等設置,只是如何讓遊客能在這些美食街享受到類似在鎮中餐飲同樣的樂趣,甚至增加一番樂趣,將餐飲客流從鎮中吸引到鎮外的美食街來,仍需規劃。陽澄湖服務區成為網紅。
造一個「水鄉會客廳」來圓夢
東南大學教授段進不久前曾率領團隊,在滬蘇浙交界區域深入調查研究了一年多,並對相關區域的城鎮空間進行解析,形成了學術成果。他認為,這片區域中,人居與水的關係、對土地和自然的利用關係等非常獨特。「該區域同屬江南文化圈,有著類似的空間基因,亦即河、湖、田、鎮、村和諧共生的聚落環境。」段進稱,「這就是打造『水鄉會客廳』的基礎。」確實,滬蘇浙交界區,本就處於長三角核心區,許多區域,所謂「吳根越角」之地,本不分你我。這裡不少地方的行政區劃歷史上曾有過幾次重新劃分。譬如上海金山楓涇鎮,與浙江嘉善魏塘鎮,水路、陸路都相依。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曾援引過「買不盡松江布,收不盡魏塘紗」的民諺,顯示出兩地歷史上經濟生活有著緊密聯繫。如今,長三角一體化示範區執委會在編制《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範區國土空間總體規劃(2019-2035年)》草案,研究制定示範區生態環境「三統一」制度, 出臺統一的跨省域產業項目準入標準等方面,某種程度上就是在讓江南古鎮文化於新的歷史時期延續。譬如「三統一」制度——統一生態環境標準、統一環境監測體系、統一環境監管執法,在楓涇本地文史專家鬱偉新看來,實在有必要。「這塊浙滬毗鄰地區,本是一家。就好像兩棵樹種在一起,到後來越長越緊密,枝葉盤繞在一起,外形就像一棵樹了。」鬱偉新如是說。段進認為,滬蘇浙交界區目前匯而不集、通而不暢。未來,應該通過抓住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人家的建築文化意向,探索產居、人文、生態協調共生的世界級水鄉人居模式。與此同時,段進希望未來的水鄉會客廳要創新生產方式,推動綠色一體化產業發展。譬如依託金澤鎮區、汾湖高新區東部片區以及嘉善北部片區等既有鎮村人居聚落,以存量改造和新建相結合的方式,有機嵌入區域級、標誌性的創新服務、會務會展、文化創意、科教體驗等功能項目,呈現面向未來的生產生活場景。在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研究院教授徐劍看來,這些創新,要從文化基因中去尋覓養分。徐劍認為,如今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文化基因,就在這些星羅棋布的水鄉古鎮串聯起來的地方。徐劍希望用江南文化促成如今的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他認為,從那些江南古鎮就能看出,江南文化擁有重商主義的傳統。這一傳統,有助於以漸進的方式,從局部地區推動市場化發展,建立一體化的共同市場,最終形成強大的擴張力、滲透力和輻射力。在松江布、魏塘紗行銷市場的年代,在歐洲,有一股迷戀與盛讚「江南文化」之風。利瑪竇翻譯了 「揚子江」,歐洲人由此知道了長江。在利瑪竇的描寫中,江南是「絲綢之國」。他甚至能區分當時的上海人、松江人和江南人。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更是明確提出了「長江三角洲」的概念,認為世界上古有尼羅河三角洲,當時的世界有尼德蘭低地。孟德斯鳩某種程度上認為,長三角代表了未來世界的美好想像。如今,未來已來。近些年來,諸如世界物聯網大會在屬於江南水鄉古鎮的浙江烏鎮舉行,全球新經濟產業論壇在屬於水鄉古鎮的江蘇周莊舉行等等,無不顯示了古老的江南文化正在展露一種全新的延續。當來自全球各地的人們從上海落地以後,車行長三角,譬如去江蘇,在滬寧高速公路陽澄湖服務區,就能感受到擁有十足未來感的詩畫江南。那些原本在水鄉古鎮尋常能見的江南建築元素——拱橋、屋簷、戲臺、樓閣,在陽澄湖服務區的室內呈現。其間的非遺展示館訴說著悠悠往事,在景觀街上的亭子內卻又有裸眼3D視覺微電影。機器人主題餐廳新奇的上菜體驗,則給人身臨科幻電影的刺激感。這裡沒有菜單,所有食材都在一樓的玻璃房裡,客人選中後在二樓等候即可。上菜的機器人能夠識別障礙,主動讓路,避免菜品打翻……夢裡水鄉,該做怎樣的夢,似乎有了更多讓夢想照進現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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