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今年1月初,姚路來到剛剛開放旅遊籤證三個月的沙烏地阿拉伯,做了近一個月的深度旅行。在本篇文章中,她來到了此行最後一站,港口城市吉達,見證了沙特社會最開放的一面。
吉達是全世界穆斯林去往伊斯蘭教聖城麥加朝覲的主要入口,距離麥加只有64公裡,是沙烏地阿拉伯最開放的城市。
在沙特其他城市旅行時,雖然不必戴頭巾,但我還是會穿遮住臀部的長款灰色上衣,以防在人群中顯得過於突兀。但在開放的吉達,我每天穿著短款的橘色普通運動服就出門,這讓我有種提前離開沙特的感覺。
紅海邊的沙特第一大海港——吉達港
吉達夜生活
到吉達的第一天晚上,我被沙發主拉去參加一個聚會。這個咖啡館與利雅得的一些咖啡館一樣,沒有單身區域和家庭區域的區分。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年輕人坐在那裡聊天了。他們都是從網站上認識的年輕男女,幾個女人都不戴頭巾、抽著煙,聊到興起時,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咖啡店裡裝飾得粉粉嫩嫩,有的座位上甚至還坐著一個玩具大熊,靜靜地陪伴著同桌的客人。這種令人放鬆的氛圍,與我之前去過的沙特其它城市都不太一樣。
沙特分為內志和漢志地區。內志指的中部地區,多為沙漠。漢志指的是西部沿海一帶,包括伊斯蘭教兩大聖城麥加、麥地那和沙特第一大海港吉達。
我在內志地區旅行了十幾天,已經對男女分離的嚴肅社會氛圍司空見慣。這天,坐在氣氛如此輕鬆的現代咖啡店裡,看著年輕男女們談天說地,我竟有點不太適應。
其中一位女士告訴我:「內志非常保守,那些人過去都是沙漠裡的遊牧民族,女人不能拋頭露面。因為從沒受到外國的統治和影響,他們自認為是最純正的阿拉伯人。漢志比較開放,在吉達,我們沒那麼多規矩。你看,我是演員,我在鏡頭前拋頭露面完全沒問題。王儲改革後,沙特開始嘗試舉辦各種戶外音樂表演,首選地都是吉達,因為這裡的人們對這些東西的接受度最高。不像利雅得,最開始舉辦戶外娛樂項目時,還會遭到人民的反對。」
聊了一會後,他們讓服務員準備卡拉OK。女演員告訴我:「我們經常會到這家咖啡店來唱歌。」
他們幾個人輪番上臺獻唱。咖啡店的全透明玻璃外,時不時有路人停下來駐足聆聽一會。有幾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站在咖啡店的門口,邊聽邊竊竊私語、低聲談笑。咖啡店的服務員邀請她們也來唱一首時,她們笑著互相推搡,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拒絕。
我看著眼前這一切,不禁感嘆:這種場景在內志的公共場合是不可能見到的。
帶卡拉ok的咖啡店
等他們盡興,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我看他們開始整理背包,心想或許是要各自回家了。但他們笑笑告訴我:「不,我們打算去這裡最有名的炸雞店吃晚飯。那家店的炸雞比肯德基好吃多了。」
晚上十一點多吃炸雞對我來說不是個好主意,況且我出門前已經吃過晚飯了。但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疲倦,我也就沒有推辭。
吉達周末的夜晚,甚至可以稱得上擁堵。哪怕已經晚上十一點多,街上的車流依然不息,我們在炸雞店的外面,甚至花了十分鐘才找到停車位。
走進這家炸雞店Al Baik,我才明白它有多火爆:點單臺排著長長的隊伍,點完等著取餐的顧客絡繹不絕。我們幾個人有男有女,只能去家庭區域尋找空位,但來來回回找了十幾分鐘,都沒有找到空桌。與我們一樣尋找空桌的人,也都只能在別人的「包廂」外等著,同時環顧四周,觀察哪個「包廂」的人可能會離開。
大約半小時後,我們才找到一個空的「包廂」坐下。我買了一份招牌套餐:四塊炸雞、一份薯條和一杯可樂。炸雞的味道談不上特別驚豔,卻也著實不錯。我拖著睏倦的身體,努力在半夜十二點多吃著炸雞。他們幾個倒是毫無困意,一直不停地聊到了接近凌晨兩點。
吉達最火的炸雞
我早已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但走出包廂一看,人頭依然攢動,和我們到的時候幾乎無異。我問同來的幾個沙特人:「你們沙特人不睡覺的嘛?」他們哈哈大笑,說:「我們的生活是從太陽落山後開始的。」
周末徒步
當我得知吉達的年輕人還會組織周末徒步活動時,不禁暗自感嘆這個城市的與眾不同。要知道,沙特大部分人民從不運動,出國旅行也是享受為主,能在這樣的國家聽到「徒步」這個詞,讓我既驚喜、又倍感親切。
我們和同伴到達徒步的地點——瓦哈巴火山口(Wahba Crater)的時候已經凌晨1點,營地裡早已支起了十幾頂帳篷。早到的人們看上去毫無睡意,興奮地在黑暗中不停地聊天,他們中的大部分是在吉達工作的沙特人,只有幾個和我一樣,是來自國外的遊客。
日出前,帳篷外就出現了腳步聲。我起床時,太陽剛剛出來。從我所在觀景臺向下望去,縱深250多米、寬約2公裡、由乳白色的磷酸鈉晶體組成的橢圓形地面,像是被隕石砸出的大坑一樣。實際上,對這個火山口的成因,還沒有準確的說法,確實有理論認為它是隕石撞擊的結果。但更普遍被接受的理論認為,這是巖漿噴發導致地下水與巖漿混合而形成的地貌。從形態來看,乳白色的磷酸鈉晶體有明顯的噴射痕跡,像是化開的冰激凌,一直蔓延到大坑的邊緣。早起的人們無不對著這壯麗而獨特的自然景觀連連讚嘆。
乳白色的磷酸鈉晶體,像是化開的冰激凌
我們當天的線路很簡單,沿著碎石路下到底部,然後再原路返回。30多個人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前後的同行者互相打招呼、自我介紹,所有人都對周末可以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活動一番、結交朋友感到興奮。這種戶外氛圍,讓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阿爾卑斯山脈。
穿著防滑的徒步鞋,大部分碎石路對我來說都比較好走,只有少數幾處峭壁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看得出來,大部分隊友並沒有豐富的戶外經驗,在某些峭壁堵了很久。
徒步路線
我很早就下到了底部。乳白色的磷酸鈉晶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有的地方已經被曬得乾裂、脆弱,步行的時候,不小心就會踩出一道裂紋。幾個先到的沙特人提議一起去遠處巖壁間的棕櫚樹叢看一看。我暗自感嘆:不論哪裡來的沙特人,對「樹」的執著似乎都大同小異,他們不會放過每一次觀看樹木的機會。
我們一起去棕櫚樹叢轉了一圈回來後,其他隊友們已經開著功放跳起了舞。時間尚早,沒有人急著離開,大家席地而坐,互相分著乾糧和水果,時而跳舞、時而做操,蹦蹦跳跳,盡情宣洩著快樂。
吉達老城:通向麥加之門
每天傍晚,我都會去吉達老城閒逛。這個建於7世紀的巴拉德(Al-balad)老城,曾是吉達的中心。作為漢志地區唯一保留下來的民居樣本,這裡在2014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
與沙特其他死氣沉沉的城市不同,吉達老城雖然建築古樸,卻散發著蓬勃的藝術氣息。建築的外牆大部分被塗成白色,凸出的木結構窗欞被刷上鮮亮的藍色、綠色、黃色、咖啡色,雕有精美的圖案。在滿是現代建築的吉達,這些建築像是用厚紙板裁切出來的舞臺劇布景,雖然看上去華而不實,卻格外賞心悅目。
彩色的老城
石油帶來繁榮富裕後,越來越多的人搬離了老城。如今,有的樓房看上去顫顫巍巍,似乎隨時都準備倒塌。有的被腳手架包圍,正在修繕。但一到夕陽時分,老城的露天市場總會格外熱鬧,小販們從四面八方推著小車到這裡售賣蔬菜、水果、香料、椰棗等。
對我來說,最有趣的商品要數一種有著奇怪香氣,被稱為米斯瓦克(miswak)的木棒。小販把木棒的頭削掉一點,讓細細的纖維裸露出來,然後讓我放在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用纖維在牙齒上摩擦,達到「刷牙」和「清醒口氣」的效果。原來,這種「天然牙刷」取材於刺茉樹,主要分布在南亞和非洲,據說,當地部落已經使用了幾個世紀。 我們每次來市場,都會買上一根米斯瓦克,一邊「刷牙」、一邊逛街。
米斯瓦克和售賣它的小販
離開沙特的那天萬裡無雲,飛機一路向北,我得以從空中再次觀賞這片土地。剛起飛時,道路、房子和車輛星羅棋布在黃色的土地上,隨後,除了在塔布克沙漠附近出現過圓形農場外,目之所及便是無邊無盡的茫茫沙海。
陽光對我們來說,通常都意味著光明、幸福、溫暖、能量,但阿拉伯半島的烈日過於炙熱、過於強烈,宛如酷刑,把人折磨得身心俱疲。我回憶起沙漠的單調和枯燥,深深理解了T·E·勞倫斯在回憶錄《智慧七柱》裡對這片土地又愛又恨的矛盾情感。我無法不被這片神秘的土地和獨特的文化吸引,但也無法真的對這裡產生發自內心的喜愛和留戀。同沙特人一樣,此刻,我也渴望河流、渴望綠樹,渴望在盛夏開滿野花的草原上呼吸溫潤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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