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 雪
美國麻薩諸塞州波士頓近郊的衛斯理鎮，有一所特殊的高等學府——韋爾斯利學院，這座學院擁有鎮上最大的湖泊，森林覆蓋面積高得出奇，這裡走出過希拉蕊、冰心等名人校友，令其在當地享有盛譽。1月25日，韋爾斯利學院東亞研究主任宋明煒探親結束，從中國返回美國。3月12日，宋明煒恰巧在這裡，經歷了百餘年高校的「歷史性一刻」。
中午11點47分，宋明煒正在教授科幻文學研討課，半開的教室窗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雀躍聲，電腦屏幕上彈出了一封郵件：本計劃下周放春假，鑑於新冠肺炎風險增加，我們決定加快時間表，於3月30日開啟遠程教學。自2月底，波士頓召開的渤健（Biogen）製藥公司高管會議，一天確診了70例新冠肺炎患者，類似的決定就不讓人意外了。停課當天，一位著名作家的學校來訪同時取消。
這只是一個小舉動，變化隨時在發生。也是在同一天，世衛組織宣布新冠疫情「具有全球大流行病特徵」的消息，傳到美國人的耳朵裡，因為時差，這個消息來得遲了點，在美國人眼中，這代表了疫情與輿情的拐點。事件真正的轉折發生在3月13日，川普在白宮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將投入500億美元加速抗擊疫情，美國終於開始「認真」起來了。
據CNN14日晚間的消息，美國49個州、哥倫比亞特區及海外領地中，西維吉尼亞州是唯一一個沒有報告病例的州。累計確診2795例，死亡57例，美國民眾面對躥升的曲線圖，工作、生活幾乎一夜之間「畫風突變」。試想一下，社交媒體上淡定自若的美國朋友，一天前，還在秀吃、秀喝、秀恩愛、秀寵物，轉瞬間都繃起臉來談疫情，嚴肅得像個新聞發言人。
這種改變，在未來一段時間將成為常態，何時結束誰也無法給出答案。
停課之後的兩難
「停課只是個開始。」宋明煒告訴《新民周刊》，由於韋爾斯利學院是衛斯理鎮上最大的「地主」，在宣布後的八個小時，民眾一度出現了恐慌，附近的兩家超市在口罩斷貨的情況下，酒精、衛生紙均被搶購一空。波及範圍不亞於哈佛關閉之後的效應：24小時之內，麻薩諸塞州所有名校，包括MIT（麻省理工學院）在內緊跟著關閉。
針對春假返校後的風險預設，校方拉起了嚴格的警戒線。原則上，從所有老師不得去日韓、中國、伊朗、義大利，到幾天之後，不能去任何外國，再到一周之前的不得去任何本州之外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去，必須向學校請假並自駕前往。對學生的要求，雖沒有強制，但希望所有學生留在校園，避免出行，並給安排旅行計劃的學生發送勸告書。
宋明煒說，一開始，學校並沒有關閉的打算。但3月12日之後，情況開始急轉直下，史丹福大學、華盛頓大學、哈佛大學相繼關閉，學生家長焦急地打來電話詢問：「別的學校都關了，咱們學校關不關？」「關還是不關」成為了校方面臨的艱難抉擇，一番思想鬥爭，韋爾斯利學院決定停課，但學校不關閉，實行崗位輪班制，維持基本運作。
宋明煒告訴記者，「學生能走的就走，如果學生沒錢買機票，提供資金支持，電腦不夠用，每個學生也給配備一臺電腦。」美國的大學有超過100萬名國際學生，超三分之一來自中國。韋爾斯利學院沒辦法離開的同學，也幾乎來自中國。一方面，畢業班的學生，有籤證轉換的顧慮，不敢輕易回國；另一方面，學生家長也持不同意見，希望孩子留在美國。
但韋爾斯利學院對學生的照護並不屬於普遍現象。20歲的亞歷杭德拉·伊格萊西亞斯曾在Twitter上發帖稱，哈佛大學關閉後，她不僅失去了校內三份兼職工作，她和母親也將無家可歸，生活難以為繼。據美國媒體數據統計，截至3月14日，美國已經有16個州的學校宣布停課至少8周，有超過1/14的美國學生無法到學校上課。開學時間另行通知。
而停課引發的「蝴蝶效應」，也逐步擴展到了兒童看護和供應午餐等現實問題。
住在馬裡蘭州安納波利斯市的一位印度裔母親奧迪蒂，有三個孩子，都在當地公立學校讀書。在她看來，孩子放假2周就意味著，全職工作的她不得不在家遠程辦公，因為先生的工作沒有太大的靈活度。「這是一個可怕的體驗，我們還算幸運，至少經濟上能夠撐過這段時間。」奧迪蒂說，相比之下，9歲女兒同學的家庭以及華盛頓州東北部山區的學生甚至無法承受1000美元的電腦花費，更不知道如何解決在家上網課的問題。
而大多數因學校關閉而焦慮的父母，雖然可以在家辦公，但仍在瘋狂尋找兒童看護服務。西雅圖居民約翰·佩爾薩克為家長們在社交媒體Facebook上拉了一個「群」，結果群員人數激增至3000人。「法律不允許12歲以下孩子單獨留在家裡，而美國沒有父輩帶孩子的習俗，所以家長們大多要停工回家。」長此以往，不同收入水平的家庭之間的鴻溝將會加劇。
一位南卡州的學生家長說，長時間停課還面臨著孩子無法享用學校免費午餐的問題。根據美國農業部的「全國學校午餐計劃」，2018年，全美10萬所K-12公立學校為2970萬中小學生提供免費午餐，累計138億美元。這一數字佔了美國中小學生總人數的一大半。「政府沒有把這部分錢補給他們的父母，估計怕挪作他用，但孩子不去學校，就會餓肚子。」
紐約市正是考慮到這點，各公立學校在3月16日開始的這個星期，還將如往常一樣提供免費早餐和午餐，需要的孩子可以去學校領取，此後市政府會考慮專闢早餐和午餐領取點。南卡州一些學校也給出了類似的取餐方案，早餐供應在7點到9點，午餐11點到下午1點。「關閉學校是一個『非常痛苦的決定』，現實讓我們別無選擇。」紐約市長白思豪說，恐怕對於全美學生來說，需要做好長期應對的準備了。
戴口罩，為什麼這麼難
「我應該戴上口罩嗎？」「口罩究竟有沒有用？」如同我們對西方人不肯戴口罩感到吃驚，他們也困惑於東方社會這一習慣及其效果。對此，歐美衛生專家和主流媒體的回答是一致的：不必戴，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戴口罩有效。甚至還偶爾有亞洲人因戴口罩而受到歧視的現象。但是大家真的不需要戴口罩嗎？
「上班我不戴口罩，但去人群聚集的場所會戴。」90後汽車工程師袁歆，居住在美國密西根州最大的城市底特律，3月13日，他從獨棟公寓出發，驅車10分鐘到達公司，一天前，底特律剛剛確診了兩例新冠肺炎患者。袁歆告訴《新民周刊》，辦公室沒有人戴口罩，因為美國疾控中心說戴口罩沒有意義，他們的指導意見是，生病了需要戴口罩，但是生病了就不應該出門，所以橫豎都是出門不能戴口罩。
與美國人不同的是，儘管袁歆日常並不戴口罩，但在三十幾個人的辦公室，他仍然相當謹慎，「只要有人來說一次話，我就會拿酒精噴一次衣服、桌椅，美國人對疫情了解不深入，口罩不戴，酒精用得也少，我內心很不安。」更有預見性的是，早在12月底，他就果斷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了，甚至去超市囤了口罩、超大瓶洗手液和消毒溼巾。
在美國社會觀察家曉旅看來，美國官方「不鼓勵戴口罩」的態度似乎跟其產能有限有直接關係。美國有3.27億人口，N95和外科口罩現有總庫存是4200萬隻，如果新冠肺炎在美國大流行，一年可能需要35億隻N95口罩，以美國國內每個月3500萬隻口罩的產能，醫護人員和病患尚且難以保證供應，哪裡還能有多餘存貨供商店出售。
袁歆記得，1月初，他曾去大型連鎖藥店幫家人買過口罩，當時N95的價格1.3美元/個，價格正常，這兩天再去Costco和Fresh超市，運氣好的可能碰到一兩個餘貨，但價格卻翻了30倍，31美元/個。而家居建材商店Lowe’s就算有補貨，也會很快被人買走，網絡平臺上要麼運費很貴，要麼出現哄抬物價的賣家，以至於易購ebay不得不暫停所有口罩銷售。
這也從側面印證了一個事實：口罩實際需求量大，並不像宣傳的那樣大家都不戴口罩，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物理學碩士周行告訴《新民周刊》，口罩斷貨後，美國老百姓內心還是有些恐慌的。上周六，開市客超市結帳處，就出現了一人拉著一個購物車排起長隊的景象，市民搶購的範圍無非是礦泉水、大米、消毒紙巾等，大多以限購的最高數量起買。「開始我不理解為啥衛生紙會斷貨，後來才知道，在毛巾紙上滴些酒精，可以做一些簡易口罩。」
當然，大多數美國民眾，在公共場合仍然是不戴口罩的，家住新澤西、在紐約曼哈頓上班的傑米表示，目前紐約曼哈頓公共場合戴口罩的主要是亞洲人。而只有一例確診的聖地牙哥，校園裡戴口罩人數的比例基本不到5%。中國香港的謝麗爾工作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戴口罩，有同事直接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我感覺被侮辱了，且不被理解」。
宋明煒說，韋爾斯利學院大多是精英人士，一般戴口罩並不會受到歧視。但東西方文化的確存在一定差異。在東亞地區，佩戴口罩無非以下幾種可能：感冒後避免傳染給他人、防止季節性過敏，還有的可能僅僅是臉色憔悴不願示人。但在許多西方國家，未生病卻將臉遮擋起來，被認為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
「如果不是確診病人，戴口罩又不能完全避免自己被感染，與其戴口罩引起恐慌，不如好好洗手來得安全。」周行的無奈，來源於一種隱形的壓力。好在這兩天，他看到周圍越來越多的人，特別是華人，在戴口罩這一行為上「敢於探索」了。
飽受批評的核酸檢測
如果不戴口罩，如何防疫，在川普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之前，官方給出的說法是勤洗手。袁歆所在底特律汽車零件公司，3月初就發送了通知郵件，要求員工多洗手，洗手時間必須超過20秒鐘，還配發了酒精、消毒液，鼓勵大家沒事就洗。加州大學的校園洗手間也張貼了具體洗手步驟，每次外出間歇，周行也會下意識地比平時多洗幾遍，甚至洗鼻子、洗眼睛乃至勤換衣服。
但確診病毒還是得靠核酸檢測，周行告訴記者，在美國看醫生除非很緊急情況，直接去醫院急診。一般人都是先聯繫自己的家庭醫生，也叫「私人診所」，他們扮演著醫院「門診」的角色。但從3月初開始，聖地牙哥當地衛生部門強調，一旦出現發熱情況，不再允許私自去找家庭醫生。在華盛頓和維吉尼亞州都有診所的李君醫生說，由於缺少防護服且存在採樣風險，目前她的兩家診所均已關閉。
檢測能力是美國疫情應對中飽受批評的環節。據美國疾控中心的數據，相比韓國每天檢測1萬人的數據，美國的檢測數據目前甚至還未達到1.5萬人。早在確診人數超過500人時，官方呼籲的說法還停留在不建議去醫院、自我隔離、自我康復上面，而核酸檢測的不到位，令美國實際的感染人數並不好估算。
這個現象背後有多重原因，比如美國很難在短時間內建成集中收治病患的醫院，真查出來眾多確診病例，醫院病床肯定是不夠的；另外美國檢測能力嚴重不足，除了疫情較重的華盛頓州和加州能得到聯邦政府的支持，別的州檢測試劑基本供應不上。紐約州州長也曾抱怨過，紐約州有很好的實驗室可以完成檢測，卻得不到授權。
這就意味著，所有疑似患者採樣需全部寄往亞特蘭大CDC總部化驗，且結果起碼要三四天，檢測條件也必須滿足14天內去過疫區或接觸過新冠患者，否則沒有資格接受檢測。轉折點發生在2月26日，北加州出現了第一例不明來源的新冠病毒患者。
3月初，美國疾控中心開始下放權力，允許美國商業實驗室發放試劑盒並進行檢測。在宣布緊急狀態之後，美國將有2000個商業實驗室啟用，預計每周將增加幾萬到幾十萬次的檢測，預計本周末將可提供190萬次檢測。
而美國檢測費用也十分昂貴，此前，邁阿密的一位疑似患者阿茲庫從中國返回後確診為流感，就收到了3270美元的帳單，而根據購買的醫保，他還需要自費1400美元。直到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的前一天，美國女議員當場和CDC主任算帳，令其當場承諾為所有美國人提供免費檢測。
目前，美國政府正在與谷歌合作開發一個網站，在網站上人們填寫篩查問卷以確定個人是否需要進行檢測，而需要檢測人只需依據導航，找到就近的沃爾瑪、目標百貨、沃爾格林藥店以及CVS等商店，在停車場找到Drive-Through新冠檢測點，無需下車即可進行無交叉感染取樣。美國副總統彭斯表示，每個檢測站點每天應該能篩查2000到4000人，已經有10多個州建立了駕車直通檢測站點，但有些站點的排隊等待時間長達幾個小時且不得不將人們拒之門外。
目前來看，美國的疫情似乎還在爬坡，一時看不到盡頭。就連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主任安東尼·福西也很難預測，美國疫情的拐點何時到來。慶幸的是，袁歆、周行周圍戴口罩的人越來越多了，住在俄克拉荷馬州的自由撰稿人肯德爾·布朗，每天反覆消毒門把手，近乎於有點瘋狂、偏執，大家日常討論最多的話題開始由「戴不戴口罩的激辯」到「如何避免感染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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