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奇萌生「當警察」的理想,沒有什麼深刻的原因:「TVB港劇裡的警察好厲害啊!」
從警之後,他並沒有過上電視劇裡西裝革履、墨鏡油頭、智鬥疑兇這樣拉風的警察生活。上班前,他會換下削肩的格紋大衣和利落的窄管牛仔褲,把自己套進千人一面的藍黑色制服裡。一年至少1/3的時間,他都在上夜班,接的警大多是糾紛、求助,一地雞毛。
這位上海市公安局靜安分局曹家渡派出所的民警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因為電視成為別人的偶像。2018年底,《巡邏現場實錄2018》讓這位溫柔對待迷路小女孩的民警一炮而紅;今年接檔的《派出所故事2019》,意識不清的求助男子指定要他陪同才肯去醫院,再度讓他「出圈」。
27歲、從警4年,周世奇已經有自己的專屬粉絲團。粉絲叫他「947」「小唐哥」,為他剪輯「個人向」視頻,翹首以待節目更新,在他微博下催他「營業」。與那些日積月累、層層選拔的「先進」「模範」前輩不同,這名在飯圈語境中快速成名的公職人員,也被挑剔「不務正業」乃至「缺少血性」。
喧鬧之中,周世奇保持安靜。像是一場輪迴,他收到遠在廣東的粉絲私信,「因為看到電視裡你幫助別人的樣子,我更堅定當警察的決心。」
「流量」警察
凜冬深夜,周世奇接了一起租房糾紛警情。一看地址,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時間回到去年9月中旬。當天零點40分,一名外籍女子求助稱其男友心臟不舒服。這段接處警過程被《派出所的故事2019》記錄,成了討論度最高的「名場面」之一——
周世奇和搭檔馬曉亮趕到現場不久,原本癱倒的男子突然發狂,一度爬出走廊,向窗戶攀去,被兩人緊急救下。120趕到後,戲劇化的一幕出現:男子拉著周世奇高喊「你真的很帥氣」「你是正義的天使,你是我們的唐僧」。馬曉亮擔心男子繼續鬧事陪上救護車,竟遭男子「嫌棄」:「我不要你,我要小唐哥。」——周世奇「小唐哥」之名,由此而來。
彈幕上一片「哈哈哈」背後,危機四伏。周世奇聽過同事的故事:有民警接警時,報警人手握電鑽。說到激動處,他大手一揮,民警頭上就劃出傷口:「巡邏這份工作有時就像刮彩票,你不知道下一次刮出來的會是什麼。」
「奇葩」警情給周世奇帶來新「名號」,但在他眼中「無論如何生命都是最重要的」
那天一敲開門,刺鼻的味道就湧了出來。房內窗戶緊閉,十幾隻斯芬克斯貓在堆滿雜物的空間裡亂竄。女子擔心貓會逃走,拒絕開窗通風。好不容易說服女子暫時把貓關進籠子,男子又忽然發狂,一邊吼叫一邊抓住手邊的東西砸向周世奇和馬曉亮,貓糧、衣服、雜物飛了一地。
儘管男子下半身幾乎不能動彈,但考慮到他的精神情況可能傷到自己,周世奇不得不上了約束帶。後臺一查,男子因吸販毒被拘役4個月,去年4月剛剛釋放。凌晨3點,周世奇在醫院端著男子尿樣現場送檢,結果顯示全部為陰性。經過診斷,男子患低血鉀症,因此出現異狀。處理完這起警情,已是凌晨4點,他和馬曉亮窩在警車裡說:「沒再吸毒,總是好事。」
短短幾個月後,周世奇再次回到事發現場。租賃方的阿姨看到周世奇就激動了:「我認得你!是你救了我兒子,謝謝你。」
「我上次幫過您兒子,那這次也請您相信我。」這起糾紛跟他經手的許多糾紛一樣,情況並不複雜,難在平復雙方情緒:租約到期,但男子沒找好新房,想緩幾天。房東見屋況一塌糊塗,就不願退押金了。
按照法律規定,警方嚴禁介入民間糾紛。但現實中民警接到糾紛類警情,一旦調解不成告知當事人走司法程序,大概率會被雙方投訴「不作為」。這次「刷臉」成功,多少讓周世奇調解更有底氣。他請雙方各退一步:房東以天計算租金從押金中扣除,租方承諾搬家後徹底清掃。
並不是所有警察都能像電視劇裡那樣遇到驚心動魄的奇案,更何況在平安指數連年走高的上海市中心城區。有人說周世奇不過是「顏值即正義」的「流量」警察,他並不因此失望:「能幫到人就行。」更何況「有人通過電視節目更了解警察群體的真實工作狀態,不是很好嗎?」
有網友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人的煩惱有多少,民警接到的警情就有多少。警民本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佛系「愛豆」
前天晚上19點40分,擁有254.4萬粉絲的B站百大UP主「盜月社食遇記」上傳了一則視頻《刺激!在派出所被最帥警察帶走,請我吃宵夜?》,內容是與周世奇、馬曉亮在曹家渡派出所吃一碗麵。
晚上22點40分,3小時播放量44.6萬,刷出5960條彈幕。已近深夜,仍有10389人「正在看」。到了早上7點40分,視頻上傳12小時,播放量已達75.7萬,刷出9128條彈幕。
兩檔節目讓周世奇吸粉無數,他和馬曉亮甚至還有「CP粉」
如果說《巡邏現場實錄2018》中勸阻不願回家的少女時那一記「壁咚殺」,讓不少網友「陷於顏值」,到了《派出所的故事2019》,周世奇更像觀眾的老朋友,每次出場自帶「萌點」。《派出所的故事2019》第八集開始「抗疫實錄」系列,周世奇是第一個出場的「門面擔當」。2月14日西方情人節這天凌晨,周世奇站在派出所錄製了這段開場白,彈幕裡刷著「小唐哥被迫營業的又一天」「哥,背稿背了很久吧」;隔著口罩甕聲甕氣的「刷劇刷網」,又被網友鸚鵡學舌「殺雞刷碗」。
上周播出的節目中,一名德國女子飛抵上海,深夜23點到達租住的武定路小區門外。因為語言問題,保安無法進行防控登記,只能暫時將她攔在小區外,報警求助。
處警現場的周世奇,被「隔離」一詞難住了。他靈機一動,對女子說「Don'tleavethehouse」。女子會意一笑,彈幕上也刷出一片「哈哈哈」。有網友說「我發出三個月第一個爆笑」,也有網友在彈幕上打出「isolate」,隨後又被其他網友糾正該用「quarantine」。
「散裝英語」讓網友體會民警「十項全能的日常」
女子表明自己的交換生身份,強調「I'mastudent」。周世奇重複了一遍「student」,又被網友抓住了:「像極了聽力只聽懂關鍵詞的我」。
將女子送到租住房屋,叮囑好房東相關情況,走進電梯的周世奇跟馬曉亮感嘆了一句「Chinglish」,第二天就有公眾號以此為主題推出「防疫英語教學」。
儘管天天在彈幕中被呼喚,但周世奇上B站只看《海賊王》。「我不太開彈幕,偶像只追周杰倫,綜藝愛看RunningMan。業餘關注的東西95%都跟體育和法律有關,湖人或者曼聯。」
就連纖長手指也是粉絲「蘇點」,但周世奇強調「我不是明星」
有網友在粉絲群催他「營業」,他反問「我天天要上班,營業什麼?」粉絲嘲笑他「90後的身體住著老靈魂」,向他「科普」飯圈術語。「我現在大概理解,營業就是多發照片吧。」但他仍然堅持己見,「我又不是明星,幹嘛要營業?」
有綜藝節目想找他,他連回復都懶得發。「下班業餘時間本來就不多了,要做keep,要談戀愛,要陪家人,哪兒有空跑去外地錄節目?」有人覺得可惜,說他該利用現在人氣獲得更多資源,他連說三次「不行」:「我從來沒有動搖過當警察的信念。再說我們90後本來就佛系嘛。」
周世奇的媽媽曾讀到一條年輕人因為壓力抑鬱的新聞,向他感嘆:「人人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就不會有這些新聞了。」
僅有的「偶像包袱」,是他在粉絲幫助下把微博設置成「半年可見」。講到這裡他忽然哈哈大笑:「以前微博上放了很多中學時的照片,太沙雕了,這個絕對不能再讓人看見了。」
學警時代的周世奇
我還是我
這天上夜班,周世奇剛到派出所就被曹家渡派出所副所長姜慧截住了:「剛又有人送奶茶到門口了,雖說是慰問『辛苦的民警』,但人家點了你的名。我自作主張幫你分給兄弟們了。」
周世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巡邏現場實錄2018》火了,有人給他寫信,有人在派出所門口蹲點,有人送早餐、點奶茶,還有人在他執勤時一言不發地盯著他,他硬生生地說了句「你好」,對方一愣:「真是你啊,能幫我叫個車嗎?」
姜慧三不五時會找周世奇聊天,告誡他「年輕人還是要沉澱下來」「多做事,多提升業務」。「姜所長以前是我們轄區的『網紅』,居民的口碑就是他的彈幕。」周世奇一直記得跟姜慧搭班巡邏的場景:凌晨時分,街邊停著輛小汽車,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平時我自己可能根本不會注意」。但姜慧執意上前盤查,駕駛員竟結巴起來——還真順勢查破了一起案件!
周世奇很感謝姜慧和眾多同事的「敲打」:「我很清楚從讀書開始我就不是個很自覺的小孩,老師都盯得很緊。現在工作了,還有根繩子拉一拉,有個木魚敲一敲,特別好。」
疫情期間,周世奇工作照常
刺耳的聲音不是沒有。
有人說他「立暖男人設」,批評他「沒血性」。周世奇不同意:「人設是包裝出來的,但我性格本來就這樣啊。」他說,在上海這樣的城市,面對的絕大多數都是求助的人,「對求助的人我幹嘛要兇?」在他眼裡,警察「抓人」是本職,「助人」也是本職。「求助的人比該抓的人多,難道不是好事嗎?」
也有人看不慣他年少成名,理由乍聽很正確:過去的「先進」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現在的年輕人賣相好就出名了?「我覺得,我算是一個有教養有禮貌的人。但我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喜歡我,也確實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周世奇坦言一切都是「意外」,「我能做的就是繼續做好自己。穿上警服,我要肩負守護城市平安的使命;換下警服,我想追逐和享受生活的樂趣。畢竟,人生總要在鏡頭照不到的地方繼續。」
還有人善意提醒,勸他「抓住機會規劃未來」。聽到這些話,他會一言不發地瞪大雙眼盯著這些人,其實「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從警才4年啊,還有好多地方要向大家學習。我得先向他們看齊,把現在這份工作做好。」
出名之後,他的個人微博被扒了出來,順帶連女朋友的微博也曝光,他感嘆「這幫人怎麼不去當刑警破案」。於是他跟粉絲一起制定規則,「不到派出所蹲點,不幹擾正常生活,這是底線。」後來又加了一條,「別送東西了,真沒必要。」
粉絲們在群裡「圈地自萌」,周世奇有時會偷偷觀察:「大家就像朋友一樣,分享各自的生活和工作。有些人年紀很小,06、07年出生的。他們讀書壓力大,有些話又不敢跟家長同學說,在群裡跟網友說說也挺好。」
有時粉絲抱怨讀書太累,他會忍不住跳出來:「人人都是這麼過來,你看你同學不都在努力嘛。」他還分享了媽媽教他的話:「梧桐花開,鳳凰自來」。有粉絲拿這句話為主題寫作文,拿了滿分。「能在一個人15-18歲的關鍵階段對他們有正面的影響,真的挺好。」
周世奇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廣東的男孩。男孩私信告訴他,自己第一次考警校沒考上,「看到電視裡你幫助別人的樣子,我更堅定當警察的決心。」周世奇寫了很長一段話回復,鼓勵他堅持自己的想法。「第二年他跟我說如願考上警校了!」
說這話時,他笑了,金色的陽光正打在他舒展開來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