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第一晚 – 可能因為我太過於笨拙了。但羅馬也很好。我每次去羅馬都會去經過聖母瑪利亞靈魂之母堂的那個地方。凝視一陣後, 那裡的回憶就會唰的湧上來。我那晚喝醉後吐了, 在回酒吧的路上, 你吻了我。人來人往, 但我並不在意, 你也是。謝天謝地, 那個吻仍被我銘記。這是我從你那裡得到的一切。那個吻和你的襯衫。」
他還記得。
「你呢,」 我反問, 「什麼時侯?」
「也是羅馬。在Navona廣場一起唱歌直到日出。」
我完全不記得了。他說的不只是那晚我們最後唱的那首那不勒斯歌。那晚一群荷蘭老人在一個接一個的用吉他彈唱披頭四的歌, 在大噴泉旁邊的人都加入了進來, 我們也不例外。連Dante最後都加入了進來, 用他那蹩腳的英語跟唱。「他們是不是為我們演奏了一曲, 還是我記錯了?」
他困惑的看著我。
「他們是給 『你』 演奏了一首 – 你當時醉的不行。到最後你借了其中一個人的吉他開始彈, 然後, 忘我的唱歌。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 全都聚焦在你身上。全世界的癮君子都出神的聽著就像是迷途的羔羊聽到了亨德爾的樂曲, (注: 亨德爾, 著名作曲家, 此刻作者是指 『彌賽亞』, 一首宗教讚歌。耶穌在宗教中曾以牧羊人的形象示人, 帶領迷途的羔羊尋回正途)。其中一個荷蘭女孩迷上了你, 你想把她帶回賓館, 她也很願意。真是, 難忘的一夜。我們到最後坐在廣場後一家關門的咖啡店的空臺階上, 只有你我還有那個女孩,一起看黎明, 一起躺在同一個椅子上。」
他看向我, 「我很開心, 很開心你能來找我。」
「我也很開心我來了。」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為什麼我忽然好緊張? 「說吧。」
「如果可以的話, 你還願意開始這一切嗎?」
我看向他,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因為… 回答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話, 我還願意開始這一切嗎? 等下, 但我已經喝了兩杯了, 我要點第三杯了。」
他笑了。現在顯然該輪到我再問這個問題了, 但我不想讓他尷尬。Oliver永遠和我想的一樣, 我最愛的Oliver。
「在這裡看到你的感覺,就像是昏睡了二十年後再次醒來。醒來後看看自己,發現妻子早已離世;自己孩子已經長大成人,而自己錯過了他們的全部童年,甚至有些還已經結婚成家;父母很久之前就去世了;自己也沒有朋友在身旁了;那個戴著眼鏡盯著你的小臉就是你的孫子,被帶過來慶祝自己祖父昏迷醒來。自己鏡中的臉色像Rip Van Winkle一樣慘白。但關鍵是,你依然比周圍的人年輕二十歲,好像我也重返二十四歲那年。如果把這個故事再往前算幾年,我醒來時的時候可能比我大兒子還要年輕」。
(注;Rip Van Winkle是Washington Irving的小說名篇,主人公跟隨古怪的老頭飲酒後昏睡二十年,醒來後回到村子發現沒有任何熟人,連懼怕的老婆也已經離開人世。)
「難道,你是在暗示你現在的生活嗎?」
「部分相像吧——只是部分——像是昏睡一場,但我覺得更像是平行世界的不同生活。這樣形容感覺更對。問題是,大多數人都有很多平行生活。」
可能是因為酒精,可能是因為這些真心話,可能是因為我不想讓談話變得抽象,但我覺得我應該說這句話,因為這就是恰當的時機去說,因為我忽然想起來這才是我來這裡的原因,我來是為了告訴他:「你是我離世前唯一想要告別的人,因為只有這能賦予我生命以意義。並且如果我知道你去世了,我的生活,面前與你交談的這個我也不復存在了。有時候我會想到一種煩人的景象,我在我們在B.的房子裡醒來,正在看海時,聽到波浪傳來消息說「他昨晚去世了」。我們錯過了太多彼此的人生。這確實像昏睡了一場。明天我們就再次各自昏睡過去,回到自己的人生去。哦等下,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生活絕對不是昏迷的生活。」
「確實,平行世界而已。」
或許我生命中所有的悲傷都突然匯聚到了此刻,我必須盡力擺脫。如果他看不出來的話,可能是因為他也感受到了這份悲傷。
我一時興起問他有沒有讀過Thomas Hardy的 "意中人」。他沒有讀過。「這本書講述了男主人公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離開男主人公多年後去世了。他拜訪女人家時遇到了她的女兒並且愛上了她。這種感情是因為愛人的去世而消逝還是一代一代的用時間來抹平呢?」
(注;本書講述了男主角與另一家祖孫三代女性的情感糾葛,男主角追求一種意中人的飄渺感,當他不愛某個女角色時就用意中人離開了她的身體為藉口投入別人的懷抱。)
「我不希望我任何一個兒子出現在你床上,我也不希望你的兒子,如果你有的話,和我的兒子在一起」。
我們都笑了,「我在想我們的父親會不會有這種淵源」。
他想了一會兒,笑了。
「我只是不希望從你的兒子那裡收到你去世的消息,信上還寫著『另附上父親讓我轉交的明信片』。我也不希望看到上面寫著『如果可以請您拜訪,父親一定會希望您在他房間陪伴的』。答應我這不會發生的」。
「我保證」。
「你到底在明信片後面寫了什麼啊?」
「秘密,是個驚喜」。
「我年齡夠大了受不了驚喜了。況且,太過的驚喜總是會傷人。我不想被傷到,特別是被你傷到。告訴我吧」。
「只有兩個單詞」。
「讓我猜猜,if not later, when? 」
「我說了,兩個單詞。再說了,如果是 if not later , when?也太殘忍了」。
我想了一會兒。
「我放棄」。
「Cor condium. 眾心之心。這是我人生中說過最真實的話」。
我凝視著他。
他在公共場合說這句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