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掄輯《真傳正宗琴譜》(又名《太古遺音》),後又加入《伯牙心法》作為後編,是明代三大琴歌曲譜之一,具有頗高的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
楊掄,號桐庵,又號鶴浦,明雲南鶴慶府(今鶴慶等縣)白族人。據《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載,楊掄是萬曆三十四年(1606年)「丙午科」舉人第42 名、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癸丑科」三甲進士第121名。清人周煌所著《中山傳信錄》卷3《封貢事跡》中記載了楊掄出使琉球時的官職和籍貫,官職是「行人副使」,籍貫是雲南籍上元人。
一些書籍中,將他誤記為應天府江寧人(今屬南京市江寧區)、金陵人,其原因一是和許多明朝移民後裔一樣,其祖籍或為應天府上元縣;二是緣於他在金陵琴界的地位。基於這兩點,有些書籍中楊掄就被認為是金陵人了。
明人程嘉燧撰《送上黨郡侯楊公入覲》一文中曾有記述,楊掄曾先在刑部任職,為官嚴明清正,少有冤假錯案,乃至「庭中號無冤」。後又以「尚書郎出守潞安府」,外放今山西長治市(古稱「上黨」)任知府,於此地他也深得民心。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春天,楊掄按朝廷規定,離任到京參加考核官吏「大計」。之後,楊掄任中央「行人司」司副,主管宣旨頒詔,後升為「司正」,崇禎二年(1629年)任冊封琉球國王使節團的副使。據康熙《鶴慶府志》卷記載,楊掄故後,歸葬故鄉鶴慶城東南的班登山楊氏祖塋。
一
有關楊掄的史料較少,零星的資料中,讓我們對楊掄其人也有了一些了解。
據明程嘉燧《送上黨郡侯楊公入覲》一文載:在楊掄赴京參加「大計」前,潞安府所屬「八縣士紳」,特請布衣文人程嘉燧撰文為他壯行!文章贊楊他「為人溫厚而直;敦大而敏,擅經術,精法比」,是一位性格溫和敏捷、精通經學和法律的好官。
我們知道,按明清制度,冊封琉球是國家級隆重外交大典,政府要在「六科給事中」和「行人司」中選定正、副兩位冊封大使。後由他們在沿海地區監造出使「封舟」,並配備各種航海人員、文化隨從、軍衛儀仗、禮品器物和生活物資等。崇禎帝即位,琉球又兩次前來賀喜和請封。崇禎帝在二年(1629年)正式下詔,派遣「行人司」司正楊掄為副使,「戶科給事中」杜三策為正使,出使冊封琉球國王的使節團。關於這次赴琉球冊封諸事,有使節團的「從客」胡靖,根據親身經歷撰寫《杜三策冊封琉球真記奇觀》,又名《琉球記》一文,文中對使節團和楊掄活動均有詳細記載:經歷四年,建成使琉球冊封「封舟」,崇禎六年(1633年)出使琉球。「所有從行人員共約五百有奇」,隨船攜帶紡織品、瓷器、工藝品、藥材、紙張等。由福建長樂行起,從「五虎門」出海,封舟按以往的海路,四天之後,漸入琉球國洋面。登陸後,照例下塌「天使館」,楊掄住館後西邊小樓,名曰「聽海樓」。除了最先的參拜孔廟、和杜三策主持諭祭琉球國先王尚寧的儀式和冊封新王尚豐的大典外,還接見了明初移居琉球的「閩籍三十六姓」後裔、觀看琉球宮廷畫師聾啞人欽可聖的繪畫。清徐葆光所著《中山傳信錄》卷二也記載了杜三策和楊掄在琉球同各界人士交流和遊歷的情況,杜三策和楊掄在琉球多處題字、撰文,並巧在此地分別過了生日。
使團琉球停留五月又餘,歸途不如來時順暢,海上遇風,「舵牙日折幾十次,勒索皆斷」,險入魚腹。此行冊封也是明朝的最後一次冊封,回國復命後,「掄升尚寶司少卿」,楊掄官至光祿寺少卿。
二
楊掄對琴學的貢獻也是顯而易見的。
楊掄籍貫雖是雲南,但是他長期生活在金陵,其與古琴譜之緣也就是很自然之事了。並且,在明代萬曆年間的金陵琴界,楊掄還是「琴歌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縱觀琴史,明代刊印琴譜十分盛行,明代編撰的第一部琴譜是《神奇秘譜》(1425年),至明代最後一部琴譜《徽言秘旨》(1652年),共刊印有42部琴譜。「除宋代之外,明代的皇帝對古琴音樂的喜愛是其他朝代所未能比及的。明代的藩王又是引領刊印琴譜集之文化風尚的領軍人。」如明太祖十七子寧王朱權編纂了成為明代及後來琴譜集典範的《神奇秘譜》,它也是現存最早的琴譜集。
明代參加編纂琴譜集的有這樣幾類人:王侯貴族,如寧王朱權編著《神奇秘譜》;太監,如黃獻編著《梧岡琴譜》;士大夫,如蔣克謙編著《琴書大全》;文人雅士,如楊掄編著《太古遺音》、《伯牙心法》等等。
就楊掄所屬琴派而言,部分學者將其歸於金陵琴派。
劉承華在《探尋歷史上的金陵琴派》一文中說明,「本文所論之金陵派,是指清代或清代以前活動於南京且具有相似風格和較高琴藝水平的琴人群體」,並將楊掄列入金陵派之列。
劉英麗更細化地把楊掄歸於「金陵江派」或江左「琴歌派」。「金陵江派」是指活躍於明朝中期到明朝末年的南京地區,以琴歌為主要表演形式的琴人群體。他們主張琴歌的表演形式,填詞配歌,正文對音。金陵江派的文人氣息較為濃厚,其琴人的琴譜多配有解題、歌詞。他們既有別於劉鴻、張用軫等為代表的松江派,也有別於莊臻鳳為代表的南京白下派。
趙春婷認為:明萬曆年間的「琴歌派」是指一些填詞配歌的琴人,如黃龍山、楊表正、楊掄等人,這些琴人多活動在江左、南京一帶,因以得名。他們的出版物不少,但成就不高。
之所以有「出版物不少,但成就不高」之說,明清的琴人已明確指出其原因:此派過分強調「正文對音」,在曲詞上,框於「一字一音」之中,束縛了古琴音樂的發展;琴人過分於逐音添配文辭,為無音樂性的詩詞也配音,致使劣質琴譜面市。
但「琴歌派」還是有少數優秀作品被廣泛流傳的。現存萬曆年間「琴歌派」琴譜集有《重修真傳琴譜》《真傳正宗琴譜》《理性元雅》《琴適》《三教同聲》《綠綺新聲》六種。其中,楊表正的《重修真傳琴譜》、楊倫的《真傳正宗琴譜》、黃龍山的《新刊發明琴譜》三足鼎立,代表了明代琴歌曲譜的最高水準,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
特別要說明的是,楊掄不僅追求「正文對音」,對當時「去文以存勾剔」的純器樂曲也欣賞,這一點,與「琴歌派」楊表正的「去文以存勾剔」輯譜原則有所不同。
楊掄輯《真傳正宗琴譜》(又名《太古遺音》),也是他最大的成就。
筆者沒有見過藏於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真傳正宗琴譜》版本,據相關史料記載其譜中共收錄琴曲60首。其中,正集「太古遺音」30首,續集「伯牙心法」 7首,附錄「伯牙心法」 22首,「太古遺音」1首。其中,11首首次刊出的琴曲。其題材有抒情、詠史、贊物、宗教等內容。體例也較為完備,書中含有序、自敘、琴論、琴歌曲譜、跋等;其收錄琴歌題材多樣,曲風豐富,快慢曲兼有。可以說,《真傳正宗琴譜》匯錄諸調,考正音文,註明指法,搜採頗廣。
就楊掄《真傳正宗琴譜》(又名《太古遺音》)版本而言,實在是比較雜亂。
首先,要撇清與《太古遺音》同名,但非楊掄所作的明刻本,是為謝琳撰《太古遺音》三卷和黃士達編集《太古遺音》三卷。
其次,將現存楊掄《太古遺音》的不同版本,參考他人研究成果,把5個版本記錄歸納如下:
版本一為《真傳正宗琴譜》,明萬曆原刊白棉紙刻印本,分為正續兩集。中國藝術研究院收藏。全書實分正、續兩集。正集稱為「太古遺音」,不分卷數。卷首有己丑(1589年)近世李文芳序,序後有南陽李柱史贈句及楊掄小像,後為論琴及曲譜,共收34首琴歌(有詞之琴曲)。譜後又有呂蘭谷跋。續集稱為「伯牙心法」,不分卷數,共收《高山》、《流水》等7首,均為無詞的純器樂琴曲。
版本二為《楊掄太古遺音》和《伯牙心法》兩本琴譜集,此為最常見的一種版本。其中,《楊掄太古遺音》較《真傳正宗琴譜》的正集「太古遺音」多出「上古琴論」、「五音統論」、「禮樂序」、「撫琴轉弦歌」、「琴面圖」、「楊掄像」、「左右手指諱號圖」、「手勢」、「上古琴樣」、「宮意考」等10項內容,而《伯牙心法》則較版本一的續集「伯牙心法」多出《續琴序》及《梅花三弄》等22曲。
查阜西先生鑑於解題中出現多位傳譜者及校譜者,均為楊掄同時代的琴人,非版本一楊掄一人編輯而成;以及版本二中「周桐庵」替換了「李泗泉」。他認為,這似乎是明代晚期幾位琴人將其各所習琴曲,校正改編而合集之編印本,或為萬曆年間的書商利用原版剔刻增補而成。
版本三是《琴譜合璧》,萬曆乙酉年木刻竹紙金鑲玉印本。有金陵楊掄輯、古吳李嘉遇梓。《太古遺音》四冊,含29首;《伯牙心法》二冊,含28首,合計共57首有詞或無詞的古琴譜。首冊中寫有序言、楊掄繡像、上古琴論、40個琴圖、9個指法圖、五音意考及三首琴曲。末冊有琴跋。
版本四是《欽定四庫全書》中《琴譜合璧》十八卷,清代和素翻譯的滿漢文本,其中《太古遺音》和《伯牙心法》獨立成冊。2013年和2016年,中國書店據文津閣和文淵閣《四庫全書》中《琴譜合璧》,又按原版色彩、裝幀形式影印出版了一函九冊十八卷的《琴譜合璧》。
有人認為,版本四依據版本二《楊掄太古遺音》和《伯牙心法》翻譯而成。《欽定四庫全書》將此琴譜集的名稱未加考證就列入存目,使後世誤認楊掄《太古遺音》是現存最早的以「太古遺音」命名的琴譜集。這也就是筆者上文首先要交待撇清的原因。
版本五為《琴譜合璧》清代書商或琴人刻印本。此本參照版本三並刪除滿文,書縫有「通俗小說」一語。
由上可知,楊掄輯琴譜一部,是從《真傳正宗琴譜》(又名《太古遺音》),到《楊掄太古遺音》《伯牙心法》,再到《琴譜合璧》版本的流傳過程。
說起來,楊掄仕途官至光祿寺少卿,因出使琉球冊封中山王之事,被「裡人稱之為『楊封王』」,是雲南自鄭和、蕭崇後,第三位外交大使級歷史人物,然而,清代雲南及鶴慶地方志均無《楊掄傳》,當代新編《鶴慶縣誌》中也未立《楊掄傳》。
論楊掄對古琴音樂的貢獻。作為晚明著名琴家,琴歌派主要代表人物,他繼承春秋戰國時期的琴歌傳統,實踐著琴樂雅俗文化的交融。如同現當代成公亮、李祥霆等琴學家的繼承傳統與改革創新。他的《太古遺音》《伯牙心法》琴譜,經過四百二十餘年還在刊印,足以說明他對琴學的貢獻,然而楊掄在幾本中國音樂史書中均書上無名,個別通俗古琴讀物上,也只是寥寥幾筆。可見,學界對他的認識還很膚淺。
正如楊掄在《鶴浦自述》中寫道:「愚樸為性,道義為心。不屑不潔,寡過未能。放情物外,雅志山林。何心聞達,寵辱無驚。一生事業,盡在絲桐。」
他仕途為官也好,操琴著述也罷,都秉持「愚樸為性」,懷有「道義為心」,「不屑不潔,孤寡未能」,為官失意,便斷念於功名利祿,轉身放情於自然山水,獻身於絲桐之間。其一生嗜琴,潛心著述,為琴而痴。楊掄與他的古琴情愫,體現著那個時代文人的氣節與理想。(張雅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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