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糾錯中前行
每一次的糾正與突破,都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反思過去的道路、結合現實需要而作出的自我調整
任何一個歷久彌新的政黨,都是一個懂得總結經驗教訓、善於自我糾錯的政黨。中共90年,也是一部不斷自我完善的歷史。在這90年中,中國共產黨經歷了兩次大規模的反思、自我的糾錯甚至否定,而每一次的反思和糾錯都帶來了中國革命和建設事業的大發展:一是中共七大之前的延安整風,最終形成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另一個是十二大前的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最終形成了《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
每一次的糾正與突破,都體現了中共在反思過去的道路、結合現實需要而作出的自我調整,這一思路在對瞿秋白的評價問題上,表現得尤其突出。
《多餘的話》
瞿秋白,1927年八七會議後接替陳獨秀擔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並主持中央工作,成為繼陳獨秀之後,中國共產黨第二任最高領導人。1931年1月7日,中共六屆四中全會解除了瞿秋白中央領導職務。1934年2月5日,瞿秋白到達瑞金,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委會委員、人民教育委員會委員、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教育部部長等職。紅軍決定長徵後,瞿秋白雖然幾經要求隨軍長徵,但還是被留在即將淪陷的瑞金。1935年2月24日,瞿秋白在向香港轉移途中,在福建省長汀縣被地方反動武裝保安十四團的部隊俘獲,關入上杭監獄。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被國民黨軍殺害於福建長汀。當年目睹瞿秋白就義的悲壯場面的人這樣描述說:他從容鎮定地走出長汀的中山公園,邊走邊與同行者談話。「信步至亭前,已見小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酌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高唱國際歌,酒畢徐步刑場。」他指著一處草坪,微笑著說:「此地很好!」然後盤膝而坐……
大義凜然的壯舉,瞿秋白理應雕刻在歷史的英雄碑上。但是,歷史的詭秘卻讓他很長時間背著「叛徒」的罪名。何以如此?是因為他在就義前夕寫下的《多餘的話》。
在《多餘的話》中,瞿秋白把曾經擁有過的浪漫、熱情、執著、苦悶、困惑、堅定等等,都以本來的面目留在兩萬多字的自白中。這一自白,後人讀來所感受到的不是作者昂揚向上鬥志,而是內心的痛苦、憂鬱、厭倦。按照中共建黨以來對黨員純而又純的要求——在敵人面前,要麼大義凜然地成為英雄,要麼苟且偷生地成為叛徒,刑場上的瞿秋白與《多餘的話》的瞿秋白,就難以重疊在一起。因而,當《多餘的話》的部分內容於1935年由國民黨「中統」主辦的《社會新聞》首先發表,1937年《逸經》半月刊全文刊載之後,中共方面對此的態度是,不相信。抗戰初期,有人曾問中共有關人士買不買瞿秋白的《多餘的話》原稿,中共方面認為是偽造的,沒有買。
因為不相信,在瞿秋白就義10年後,1945年中共中央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於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說,他的「無產階級英雄氣概,乃是永遠值得我們紀念的」。在紀念瞿秋白就義20周年之際,中共中央決定將他的遺體從福建長汀遷到北京。陸定一在瞿秋白遺骨遷葬儀式上代表黨中央所作的報告中說:「瞿秋白同志是中國無產階級的無限忠誠的戰土。他獻身革命直到最後一息。他的高貴品質和畢生功績將活在人民的心裡,永垂不朽!」
但是,因為心存疑慮,在給予瞿秋白上述評價的同時,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建國初年,瞿秋白生前的戰友馮雪峰主持編輯《瞿秋白文集》。按理說,既然是文集,而瞿秋白又是黨的領導人,他關於政治理論方面的論述也應收入書中,但是,中央卻有指示:只出版文學方面的論著。理由是他的政治理論方面的論著,聯繫中國革命實際很不夠。而在動議編輯《瞿秋白文集》時,1950年12月31日,毛澤東曾為《瞿秋白文集》寫了一篇序言。序言肯定「他在革命困難的年月裡堅持了英雄的立場,寧願向劊子手的屠刀走去,不願屈服」。認為「他的這種為人民工作的精神,這種臨難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來的思想,將永遠活著,不會死去」。但耐人尋味的是,這篇短短的序言後來並沒有收入書中,而是30年後人們重新編輯《瞿秋白文集》時在檔案館裡找到的。雖然檔案材料並沒有揭示出不收入這篇序言的原因,但對《多餘的話》心存疑慮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釋。
到了1960年代,伴隨著「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政治形勢,對《多餘的話》也由心存疑慮而承認有其事實了。據陸定一回憶:60年代初有一天,李克農來找他,說《多餘的話》的真跡落在一位民主人士的後人手中,已流出國外。他表示要賣,問陸買不買。陸仍認為是國民黨偽造的,不買。可是不久,陸到人民大會堂開會時,「毛主席、周總理都在座,我向他們報告了這件事和我的看法。周總理說,我看過《多餘的話》的原稿,確是秋白的筆跡。總理的話當然是可信的。」
稍後,歷史學界發生了對於《李秀成自述》的爭論,戚本禹的一篇「大文」斷言,李秀成儘管在被捕後被殺,但他寫下的自述仍是叛徒的供狀。毛澤東以李秀成「晚節不忠,不足為訓」的批語支持了戚本禹的觀點。於是,有人就想到了瞿秋白《多餘的話》,認為其與李秀成一樣,「晚節不忠」。瞿秋白就逐漸不被人提起了。而到了是非顛倒的「文化大革命」,《多餘的話》就被污衊為瞿秋白「叛徒」的鐵證了。瞿秋白的墓也被瘋狂的紅衛兵砸毀。
還原歷史真相
「文革」結束後,在撥亂反正的歷史進程中,人們沒有忘記瞿秋白。1979年,《歷史研究》刊出學者陳鐵健的《重評〈多餘的話〉》一文,是第一次對瞿秋白從學術上進行公開公正評價的文章。
曾任國務院副總理、中宣部長的陸定一,在黨內首先倡議為瞿秋白平反。這年2月1日,他專門給「陳雲、黃克誠同志並轉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寫下一封信。信中說:「說秋白是叛徒,我很懷疑,現向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提出,請求複查此事,理由如下:(一)瞿在被捕之後,寫了《多餘的話》情緒消沉,這篇東西,因周總理曾見過,確是秋白所寫。但以此為根據,判定秋白是叛徒,則證據不足。因為它究竟不是自首書或反共宣言。(二)定秋白為叛徒的,是以謝富治為部長的中央公安部,時間在文化大革命開始之後。謝富治人品很壞,當林彪、『四人幫』走狗,誣陷了很多好人,對瞿秋白的叛變也拿不出可靠的證據,值得重新檢查,不能輕率相信。(三)秋白被槍決,國民黨曾發過消息,登過報。如果秋白叛變了,國民黨必須大肆宣傳。但這種宣傳並未發生。」
同時,陸定一對前來看望他的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說,你趕快給黨中央寫信,請求給你父親平反。瞿獨伊立即給中央寫信,要求為瞿秋白平反。中紀委調集五人,成立瞿秋白複查組,對外稱八組。
這年4月,瞿氏胞妹、已79歲的瞿軼群從居住地杭州寫信給任中紀委第一書記的陳雲,再次要求為瞿秋白恢復名譽,並要求修復「文革」中被砸的瞿母金太夫人之墓。陳雲於1979年5月20日對此信批示:「耀邦同志:此信請你閱批。」5月22日,胡耀邦在此信上批示:「瞿秋白同志要在明年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請現在就搞材料。此信中的要求合理解決。請陳野蘋同志辦」。中組部副部長陳野蘋5月29日對該件批示:「請鶴壽同志閱後再轉中紀委第八組。」
經過大量調查研究,「瞿秋白問題複查組」在1979年底起草了為瞿秋白平反的文件,準備提交給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討論。1980年1月7日至25日,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在北京舉行。中紀委第三書記胡耀邦主持會議。會議修改和充實了即將提交中共中央通過的包括《關於劉少奇、瞿秋白同志的複查平反報告》等一系列文件。但遺憾的是,十一屆五中全會只通過了為劉少奇平反昭雪的文件,而對瞿秋白的平反文件未予通過。儘管如此,鄧小平仍明確指出:「歷史遺留的問題要繼續解決。比如這次會議上提到的瞿秋白同志,講他是叛徒就講不過去,非改正不可。」
1980年6月17日,紀念瞿秋白就義45周年座談會在人民大會堂西大廳舉行,會議由中國作協副主席賀敬之主持,中國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中國文聯副主席周揚在會上講話,高度讚揚瞿的一生。第二天,中共中央組織部老幹部局負責人、社科院研究生院負責人、中紀委八組負責人等,在八寶山瞿秋白被砸的墓碑殘基前,敬獻了中組部送的花圈和親友獻的鮮花。
四個月後的10月19日,中共中央辦公廳發出了轉發中紀委《關於瞿秋白同志被捕就義情況的調查報告》的通知,明確宣布:「《多餘的話》文中一沒有出賣黨和同志;二沒有攻擊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三沒有吹捧國民黨;四沒有向敵人乞求不死的意圖。」「它決不是叛變投降的自白書。」
1982年9月, 中紀委在對中共十二大進行工作報告中說:「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經過對他的被捕前後的事實調查,證明瞿秋白同志在被捕後堅持不屈不撓的鬥爭,因而遭受敵人殺害。」重新肯定了他光輝的一生,推翻了以往《多餘的話》是其「叛徒鐵證」的不實之詞。
1991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瞿秋白文集》第七卷《政治理論編》中,收入了《多餘的話》一文。來源:中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