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從老家帶來的特產辣花生，配上一瓶酒，這是60歲的盧海洋離開老家養殖場來北京的第15個晚上。
坐在對面的，是北京某珠寶城的老闆翟鵬。生活中本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因為聽信了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副會長邵章鴻的宣傳陷入了同一個「迷局」，又共同走上了維權之路。
當天上午，盧海洋一行7人去了趟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進行舉報，認為副會長邵章鴻為一個名為「雙創」的網絡商城做宣傳，和該集團北京眾企聯創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史財鳴共同以買積分、供貨和聽講座的方式誘導會員消費。
「雙創商城」涉嫌傳銷!北京眾企聯創公司已被豐臺警方立案偵查
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副會長與北京眾企聯創公司籤約
盧海洋說，他們手裡微信群名單顯示，全國大概有近千名會員受損，其中有不少企業家，而據他們不完全統計，京津地區就有30人損失了3899萬餘元。
北京青年報記者了解到，該案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已被豐臺警方立案偵查。
積累散戶
相信集團「後臺」將積蓄全部投資
60歲的盧海洋是河南開封人，和愛人在家做養殖和水果生意，2015年的收成還算不錯。
兩口子正愁兒子婚禮用錢，正巧2016年7月初，盧海洋的老婆接到了一個北京同學打來的電話，說有個掙錢的好機會。電話裡同學介紹說，「有個叫雙創的消費平臺剛成立不久，投資買積分能翻倍，還能用積分兌換成中銀通卡或加油卡。」對盧海洋夫妻來講，最誘人的莫過於積分每隔一段時間會倍數增值。
盧海洋和愛人起初並沒有全信，而是打算先加個微信群看一下情況。「沒想到一加就是30多個群，每個群都有上百人。」群裡充斥著「敢消費、能消費、願消費」的踐行口號，宣稱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消費者是稀缺資源。
盧海洋的愛人相信了。她買了一萬元的積分，成為了雙創的會員，並報名參加了一個月後在煙臺的一次推廣宣傳會。
盧海洋的愛人在酒店參加的推廣宣傳會，雙創總經理史財鳴在會場介紹了商城的基本狀況，稱集團本名為眾企聯創科技有限公司，又名雙創，整個商城以消費積分為主，可以花錢買積分，也能通過消費掙積分，所以要敢於消費。敢消費的人會獲得集團贈予的積分，還能得到好項目的優先投資權。
盧海洋在年輕時曾在商業單位做過管理，不相信平臺宣傳的「三年翻近60倍」，認為這是個騙局。
「後來會場上來了個叫邵章鴻的人，說自己是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的會長。」盧海洋的愛人告訴他，邵章鴻還現場上網驗證他本人的信息，宣稱雙創是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的直屬企業，並展示了自己在集團有一個「邵會長團隊微信群」，稱自己是在致力打造一個中國人的網上商城，「他大膽保證，未來的積分和人民幣的匯率一樣，一定會上漲。」
除了微信群，盧海洋的愛人還給他看了一張會上拿回來的集團架構示意圖，顯示眾創集團(即「雙創」)的上級單位是中創集團，和國宏教育培訓中心(雙創商學院)都隸屬於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
隨後，微信群裡各大媒體對CCEM的報導讓盧海洋更加堅信，雙創是「有後臺」的，是一個發展潛力大，無風險的企業。再加上自己的積分在這段日子裡確實已經翻了幾倍，於是他瘋狂地往裡砸錢，幾乎將僅剩的家當全部投入了進去。
拉攏商家
貨單積分高於原價兩倍400多萬珠寶1小時「賣光」
翟鵬比盧海洋年長兩歲，原是上海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的高管，負責進出口生意，後來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整個出口行業不太景氣，他就辭職回了北京，應朋友邀請做起了珠寶生意。最輝煌的時候，他還在北京珠寶展上獨佔一層中央通道的展位。
但好景不長，後來股市低迷，「老百姓手裡沒有閒錢，珠寶行業也開始不景氣了。」翟鵬說，2016年8月，在一次和隔壁珠寶行老闆閒聊時，聽說雙創在招商的事情，認為這是一個開拓渠道的好機會，便連夜叫來了幾個夥計收拾了兩皮箱的珠寶，準備去參加第二天的招商會。
「雙創商城」涉嫌傳銷!北京眾企聯創公司已被豐臺警方立案偵查
北京眾企聯公司舉辦招商大會現場
招商會同樣設在一個酒店，每人面前一張小桌子。翟鵬一到會場，就有兩個自稱是團隊長的女士，把人召集到自己的展位前，稱要為大家演示如何通過平臺積分購物。
她們拿過翟鵬的手機，為他註冊了一個帳戶，兩個人一下子買了價值140多萬元的珠寶，翟鵬看到訂單嚇了一跳，貨單裡的積分大概是原價的3倍多。兩個團隊長解釋稱，因為集團要收走2/3的積分作為攤位費，為了保證各商家的利益，建議他們把價格同樣提高3倍左右，之後拿著剛才下發的「藍單」(即貨單信息)去單位兌換中銀通卡就好。
隨後翟鵬的攤位就遭到了平臺上其他會員的哄搶，不到一個小時就「賣」光了價值430餘萬元的珠寶。一些會員甚至在第二天追到了翟鵬的櫃檯，要再買一些。翟鵬馬上制止了手下的員工，要求等自己兌了現才會繼續交易。
翟鵬說，他所在團隊的很多隊友，並沒有他這麼理智。有人還報名參加了邵章鴻的課，「3天交20萬元，聽完課之後還會贈送價值20萬元的積分。」
翟鵬認為這就是在變著法子賣積分，而邵章鴻在會場始終強調他賣的是知識，稱「報名即是消費，每每我們CCEM有好的項目發布，一定會第一時間交給優先報名的人，名額有限」。
唐海和翟鵬一樣是雙創的商家，平日裡賣保健品。儘管他覺得邵章鴻的課不值那個價，但認為能換取20萬積分，還是一次性買了3套課程，和妻子輪流學習。按照雙創的規定，每人只能買一套課程，唐海說，圈裡甚至有人用6個不同名字買課，「這哪是聽課呀，就是衝積分來的。」此外還有人願意多交10萬元拜邵章鴻為師，加入他的邵會長團隊。
據唐海所知，邵章鴻在上海、杭州、山西等地都開過課，每次開課報名都有40到60個會員，粗略算下來，每次開課都有百萬元的收入。
變現困難
積分易物會員財產成虛擬數字
CCEM平臺上可以使用現金和積分消費，如果用現金消費，則按照1:1比例贈送額度積分;如果用積分消費，額度積分經過一個市場周期變成可用積分後可直接在線下進行易物，或者額度積分經過一個市場周期變成可用積分後以10:1的比例兌換成訂貨單，商城同時返還1.4倍的額度積分。
「CCEM是如何讓你瘋狂」專題頁上給出了一套算法，45-90天為一個周期，每個周期以1.4-2.7不等的倍數增值，明確標註若是以1:1比例消費一萬元購買一萬積分，在第十二個周期就能獲得56萬多的積分。宣傳單上還標明，此後積分還可用於教育、旅遊、醫療、貿易、保險等生活中各方面的消費，也能兌換成中銀通卡或者加油卡，最後兩頁附上了幾張會員用積分提豪車的現場照片。
積分到期買「綠單」才能換錢
2016年底，經過了幾個周期，大部分會員的積分已經到期了，但當他們按照流程向公司申請兌換中銀通卡時卻被告知失敗。於是盧海洋和幾個朋友約定，來北京看一看是什麼情況，他在公司遇到了翟鵬。
公司給他們的回應是，「新政策限制了中銀通卡和加油卡。」為了幫助會員實行積分兌換，他們研究出了一個新政策——「綠單定製」。
當時雙創負責接待的人還舉例解釋，「用一萬的現金，加上兩萬的積分，可以買三萬的綠單，綠單可以從公司換出三萬的現金。」但每天公司都是有金額限制的，提完就沒了。
於是經歷過哄搶積分之後，盧海洋又開始哄搶綠單，會員們為了兌現，又將一筆又一筆的現金扔進雙創公司。不到半年時間，公司允許兌換的綠單越來越少，匯率越來越低。盧海洋的愛人為了能夠止損，還冒險借了十多萬外債用來買綠單。
也有些會員開始想歪主意，把積分賣給不知情的會員，以求保本。盧海洋當時決定去商城大換購，把積分換成貨品。
可這時候他才發現，平臺裡的商品大部分是日用雜貨，其中還摻雜著不少偽劣製品，不懂酒的盧海洋還買回了好幾箱假酒。有價值的商品不多，那些真正有價值的商品，商家們也都像翟鵬一樣，關閉了自己的店面。
北京眾企聯創科技有限公司登記的法人是史萬松，翟鵬一直懷疑他在用假名「史財鳴」進行宣傳。
「雙創商城」涉嫌傳銷!北京眾企聯創公司已被豐臺警方立案偵查
北京眾企聯創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史萬松
據雙創會員微信群顯示，2018年夏天，「史財鳴」在群裡推出了虛擬幣，讓會員用積分、現金、綠單兌換成虛擬幣。之後又有一批會員的財產變成了虛擬的數字。
直到2019年1月，「史財鳴」再發布消息，稱公司可以為會員辦理退費手續等等，已經沒人再回應他。
收不回貨款的翟鵬沒有錢再進新式珠寶，生意也愈發冷清。現在，他和家人擠在50平方米的房子裡，一蹶不振。
他認為自己作為供貨方，沒收到貨款，雙創公司的行為應構成欺詐，於是決定年後再向法院提起訴訟。
凌晨四點多，盧海洋和翟鵬手裡拿著一沓資料和一份不完全統計的名單，出發前往有關部門舉報。
冷風裡，他們翻著雙創的微信群，看著手中統計的30人損失的3899萬餘元帳單，自嘲著當初對雙創抱有的幻想。
官方回應
中職協：對開課不知情集團結構系杜撰
網上資料顯示，中國職業經理人協會於2012年6月30日在京成立，是由全國職業經理人考試標準化技術委員會與職業經理研究中心聯合相關單位共同發起成立的，是一家民政部首批直接管理試點的全國性行業協會。邵章鴻在其中擔任副會長。
中職協的辦公室郎主任面對前來舉報的商家解釋稱，雖然雙創是他們的會員，但對辦課、換積分和綠單等事毫不知情。雙創所謂的集團結構都是杜撰出來的，根本與事實不符。
目前協會已經對他們的副會長邵章鴻進行了談話，讓他暫停了手中的一切工作，對這件事進行書面的解釋，也取消了雙創在中職協的會員資格。他們一定會竭力配合警方調查，同時全力支持會員通過其它途徑維護自己的權利。
豐臺警方：因涉嫌刑事犯罪已立案偵查
2018年12月4日，法院經與豐臺警方核實，該案因涉嫌刑事犯罪已被立案偵查，此案不宜作為民事案件繼續審理，應先轉移刑事處理。
據了解，該案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豐臺經偵已立案偵查。偵辦此案的民警告訴翟鵬，目前警方正在對雙創公司的伺服器進行數據梳理，由於數據量過於龐大，需要一定的時間。
北青報記者電話採訪了郎主任，他表示目前豐臺經偵已經介入，具體邵章鴻涉及多少問題，最後怎麼處理，要看警方的調查結果。記者致電豐臺經偵的辦案民警，其表示不方便做出任何回應。
2月13日，記者打開了雙創公司的CCEMmall官網，發現去年夏天關停的網站被開通了，且仍可以繼續下單。網站右側的公告欄顯示，1月19日該平臺發布公告稱繼續為用戶提供服務。
而翟鵬告訴記者，現在他嘗試登錄發現自己的店鋪被系統關閉，需要聯繫管理員開通，但是雙創早已無辦公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