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ontagne
在剛結束的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上,眾多宏大敘事的影片中,一部兒童電影吸引了大家的視線。《喬喬的異想世界》由執導過《雷神3》的塔伊加·維迪提擔任導演,電影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在二戰尾聲時期,一名年僅十歲的納粹狂熱分子喬喬如何與母親在家中藏的一名猶太女孩相處,逐漸與世界和解。
電影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喬喬所幻想的希特勒形象十分顛覆傳統,這個希特勒不僅不兇殘,還有種卓別林的喜感,電影通過兒童的天真視角側面體現著戰爭對人們生活的壓迫與摧殘,爛番茄新鮮度高達80%,榮獲第92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獎項。
孩童視角下的戰爭
《喬喬的異想世界》並非是第一部以孩子的視角展現二戰的電影,在《美麗人生》裡我們看到在集中營裡父親為孩子營造的一個安全的"童話世界",在《穿條紋的男孩》裡我們看到德軍將領的孩子與集中營的男孩成為了朋友,卻不幸被當成猶太人送進集中營的悲劇故事。
這些故事以孩子的天真善良作為戰爭的遮羞布,對戰爭的非人道主義刻畫得極其深刻,我們透過孩子單純的眼睛去看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只能看見脆弱的童話搖搖欲墜。
而《喬喬的異想世界》與它們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未將孩子以純粹的局外人獨立於戰爭之外,無論是《美麗人生》還是《穿條紋睡衣的男孩》,這裡面的孩子對戰爭都全無了解,他們是絕對客觀的個體,是至純至真的小孩。《喬喬的異想世界》讓主角喬喬參與其中,甚至賦予了他"納粹狂熱分子"的身份。
年僅十歲的喬喬對納粹領袖希特勒充滿著敬仰,電影一開篇便是喬喬與腦海中幻想出的希特勒對話的場面,喬喬一遍遍喊著"Heil Hitler"的納粹口號,而他面前的希特勒形象十分怪異,他高大卻不懼危險性,說話溫和,在喬喬有困惑的時候能開導他,比起其他戰爭片中兇狠的希特勒形象,這個希特勒的形象完全被顛覆成一個普通長輩的角色。
喬喬的父親上戰場了,父親的缺失讓他一定程度上缺乏安全感,也缺少了一個成長道路的領路人。他幻想出的希特勒無疑充當了一種陪伴角色。希特勒也是他意志的一個外化實體,然而這個滑稽的希特勒充分證實著孩子世界的純真。
喬喬雖然順應著德國納粹統治下的洗腦,想成為一名戰場上的勇士,一位種族歧視者,但他其實對這些根本就沒有正確的認識,他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面對戰爭更像是一種孩童獲取樂趣的方式,他所受的納粹教育只讓他留下了一個膚淺的世界觀。
隨著喬喬實踐體驗的不斷增加,世界觀的瓦解與重塑使他實現了成長,這種成長也是對納粹意志的一種戲謔、諷刺。
電影通過喬喬深入地挖掘了德意志培養追隨者的荒謬機制,他們妖魔化猶太人的形象,將他們比作惡魔,劃分猶太人與孩子的界限,將他們對立,甚至使孩子們認為他們不能算作一個自然屬性的人類。然而在孩子們毫無戒備心的對話中,我們得知他們其實也認為猶太人與其他人並沒有太大分別。
連小孩子都能不經意地認知到的平等,與納粹妖魔化的方法論產生了強烈的對比,帝國的強權摧毀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自然宣言,尚且未被世俗汙染的孩子們依舊保存著一顆人本應有的赤誠的血肉之心。
信仰的覆滅與重塑
電影整個圍繞著喬喬逐漸轉變的納粹意識展開,他由一開始"痛恨"猶太人轉換為對猶太女孩產生同情心,最後還與猶太女孩成為了好朋友。這種轉換並非是毫無理由的,而是一開始喬喬便是一個"假"納粹分子,只是在他的認知裡他應該為希特勒帝國服務,其實本質只是一個幼稚而天真的孩童。
在電影開始,喬喬參加訓練營,被比他年長的少年逼迫殺死一隻兔子,即便擁有兒童敏感的自尊心,他依舊沒有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勇敢,他將兔子放在地上,想讓它逃走。這便是之後喬喬會做出改變的一個伏筆,孩子與生俱來的善良並不會因意志的灌輸而沾染上真正殘忍的殺伐心,他們在訓練營裡被教育如何殺猶太人,但猶太人只是一個平面的毫無生氣的形象,當他們真正站立於戰場,他們的能量甚至不敢讓他們對一隻活生生的兔子下手。這也是為什麼喬喬一直沒有揭露猶太少女艾莎躲藏在他家的原因,兒童純真的善良讓他無法做出這樣的行為。
在與艾莎的不斷相處中,猶太人的形象才一次次被真正構建,此前的一切對猶太人的模糊形象都不如眼前這位如同姐姐一般擁有溫柔面貌的少女來得具象,猶太少女的出現加速了喬喬信仰的重塑,他以敵對猶太人的情緒轉變為對猶太人的好奇,就像孩子對世界萬物的好奇一樣,是不帶任何政治因素的。他所寫出的關於猶太人的書,並非是一本納粹意志的產出物,而更像是一個孩子所描繪的對未知的天真神話,這更是變相地說明著納粹意識的荒謬性。
由黑寡婦斯嘉麗扮演的母親羅茜也對喬喬的信仰形成產生了巨大影響。羅茜是一個秘密抗軍工作者,面對喬喬對法西斯的狂熱,她在與喬喬郊外玩耍時對他說:"你成長得太快了,一個十歲的孩子不該慶祝戰爭和談論政治,你應該在爬樹,然後從那些樹上掉下來。"母親真的認為喬喬在慶祝戰爭和談論政治嗎?當然不是,她眼裡的喬喬只是個連鞋帶都還不會系的小孩,一個完全不懂戰爭為何物的小孩,這段話並非是對喬喬行為的不滿,更多的是一種對孩子成長在這樣的年代裡的遺憾,所有的小孩本都應該依偎在母親身邊撒嬌,或是去戶外隨心所欲的追逐,現在卻被迫裹挾進成人的戰爭世界。當生活被籠罩在戰爭之下,一切的美好似乎都有了陰霾。
母親被吊死給了喬喬一個全然的打擊,當他第一次面對被吊死的猶太人時,他並無太大的感觸,而當他的母親也懸掛在法西斯的韁繩下時,他明白法西斯的殘忍是無差別的,他們所造成在猶太人身上的千千萬萬的傷害,也是能造成在他身上的。"人類的悲歡各不相通"當他也感受到了這種痛楚,他達到了與猶太人共情,他原本就有的同理心摧毀了他之前所構建的脆弱的納粹價值觀,他感知到了失去母親的痛苦,互通地感知到了猶太人所面臨的痛苦,便也感知到了戰爭的殘酷。所以,當最後那位滑稽的希特勒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一腳將他踢到樓下,親自粉碎了過往不成熟的信仰。
自由便是我想跳舞便跳舞
《喬喬的奇異世界》通過喜劇的外衣展現了一個內核是悲劇的故事,它聚焦於孩子的視野,用孩子的成長達成對戰爭的控訴以及納粹意志可怖性的展現。片子不像《鋼琴家》那樣描繪了一個冰冷冷的二戰世界,而是展現了一種因兒童而稍顯柔軟的戰爭氛圍,將廣闊殘忍的戰場轉換為兒童成長的小空間,體現了對戰爭下兒童的審視與關懷。
兒童片並非就意味著幼稚淺白,《喬喬的異想世界》別有深意的構思以及傳達的意義都值得我們細細品味。被當成納粹要被進行槍斃時,喬喬遇見了曾經訓練營的長官,長官救了他並說他的母親是個好人。電影並沒有討伐德軍所犯下的罪行,而是刻畫了在歷史滾滾車輪下無法自處的強權犧牲品。自由無論對於壓迫者還是被壓迫者來說都太難了,戰爭之下沒有人能是真正的倖存者。
喬喬的母親說:"自由的人才跳舞。"喬喬問艾莎自由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她也回答:"跳舞。"讓人不禁想到歌舞片《歌廳》裡,在戰爭來臨之前,舞廳裡的人們都曾自由自在地跳舞。活應該是自由的,而戰爭並不是好的舞臺。最後德國戰敗,喬喬帶著艾莎走出門外,她們看到了一片祥和,跟著節拍開始跳舞。他們笑著,像是在說,這場戰爭毫無意義,太陽依舊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