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採訪:劉小黛
編輯:合鳥
圖片、視頻:置否、荼白
策劃:拋開書本編輯部
在剛剛結束的第四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頒獎禮上,獲得最佳男演員獎項的《野馬分鬃》週遊被賦予了這樣的評價:他精準地把握了角色的內心動作,外部展現的分寸拿捏得當。難能可貴的是,他最大限度地抹去了表演痕跡,完全將自己沉浸於角色之中,讓人相信,他即角色,角色即他。
很早之前,就關注到魏書鈞導演的《延邊少年》,它獲得了71屆坎城短片主競賽單元特別榮譽獎。導演起點很高,研究生畢業作品入圍釜山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之窗」展映單元。《野馬分鬃》入圍今年第73屆坎城電影節官方單元。
每年平遙影展都會無縫連接當年三大電影節獲獎入圍影片,今年備受關注的,威尼斯地平線單元唯一華語片《不止不休》、威尼斯日《媽媽和七天的時間》、柏林《一直遊到海水變藍》,以及這部坎城電影,都在期待片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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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我第一次看魏書鈞的電影,但對影片裡瀰漫的野生、自由的氣息深深著迷。它發生在北京,卻是一個無強地域性捆綁的故事,有著全人類共通的情感。出走的少年,離經叛道的青春成長體驗,伴隨野馬、二手吉普車的奔馳,憂愁消散在風中。
影片主人公是一位錄音師(週遊飾),如果說章明導演在《冥王星的時刻》裡用王學兵的導演困境闡述個人創作時,將明未明的灰暗時刻,那麼《野馬分鬃》也通過主人公阿坤在劇組的體驗,戲謔了當下電影拍攝的片場種種。有人在豆瓣評價「看完就知道爛片是如何被拍攝出來的了。」藝術真實,和生活拉開距離。片中導演(王小木飾)一句「洪尚秀」,近身觀察,驚鴻一瞥。
《野馬分鬃》可能是平遙媒體場歡笑聲最多的電影,除了紮實的劇作能力,導演魏書鈞和編劇高臨陽對人物細節的把控也卓然超群。書本在平遙舉辦的一場青年導演論壇上,編劇高臨陽說,這種幽默感不是來自某個特定地域,而是這些人物身上自帶的。這些幽默感塑造了人物的一部分。
拍青春成長的作品有很多,但是《野馬分鬃》的獨特氣質讓它在坎城佔據一席。青春的傷痛、命運的主宰、靈魂的舵手,在充滿大光圈的氣暈之中,少年成長途中的悲歡離合,Striding into the Wind(《野馬分鬃》英文名)。
幾天前與導演魏書鈞的採訪中,他也反覆提到這兩個詞:樸素,自然。這既是他對於演員的要求,也是對於他作品最好的形容詞。
電影:真實的「逃」
劉小黛:您的影片裡有著某種民族特性,《延邊少年》中的主人公是朝鮮族,這部影片裡面也有去蒙古,您是怎麼構想的?
魏書鈞:應該說是碰巧了,沒有想特別多。
劉小黛:影片中 的「馬」有什麼寓意嗎?
魏書鈞:用「馬」(這個意象)是覺得它有一些互文的關係,因為這樣可以和片名、結尾都有一點關係,但是它沒有一個標準的解讀。
劉小黛:片子裡面多次出現「吉普車」這個工具,和「馬」之間有什麼聯繫或者共性?
魏書鈞:它們差不多嘛,它們都應該奔跑起來。
劉小黛:電影主人公有一段放棄學圓號的情節,之前您的採訪裡也有說,《延邊少年》的故事也來源自您小時候逃避練琴的一段經歷,故事劇情可能與您的真實經歷相關?
魏書鈞:對,是。小時候有點高壓,我一直在練琴,每天時間特別長時間。有的時候那個角色到一定年齡,他就開始想反過來了、想突破一下,想玩點自己沒玩的,不太想去管其他的事情。
劉小黛:所以您後來學的錄音專業。那您為什麼會讓主人公成為電影錄音師的角色呢?
魏書鈞:我本科學的是錄音,所以我也挺理解錄音的一個學生組裡面的樣子。
劉小黛:我看您的經歷挺多的。包括您剛剛說的錄音,也表演、拍廣告片。這些經歷會對你的片子有幫助嗎?
魏書鈞:因為我小時候演戲,然後開始接觸這個行業。後來再大一點十七八歲我就不太喜歡演了,覺得特別被動,有時候人家讓我幹個什麼我還挺扭捏的。但還是挺喜歡電影,我一直看,看多了以後想去了解、想去多嘗試,一開始從一些短片、學生作業、或者小的廣告開始入手,就這樣慢慢的(開始當導演)。
劉小黛:片子裡面出現了兩段愛情,包括和女演員的激情戲也是在一個「野生」的環境。是不是比較喜歡這種野生的情感?
魏書鈞:我倒沒想他是「野生」的,只是覺得他(主角)在上路之前其實是一個把好多事都弄砸了的狀態。他學校也沒弄好、和女朋友也分開了、然後把他媽媽也得罪了。其實去那再補拍一場戲,好像更像一種逃避。倒不是說他有多嚮往草原,我們覺得那個是真實的。我覺得它是一種「逃」。
在草原上那天晚上,好像他跟那個女人都有點心事,有點天涯淪落人那個意思吧。他可能期待在得到一個溫暖的擁抱、或者一個慰藉。但是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第二天在那車裡面也就凍醒了。那時候去草原變成一個「必然」。無路可退了,有點那種感覺。
演員:真實地「反應」
劉小黛:您為什麼會選擇週遊這個演員?
魏書鈞:這個角色身上有那種特質,我覺得他作為演員來說還挺強烈的。他不是科班出身。在他身上有一種韌勁。但很多演員身上這種東西還是比較少見,也比較喜歡他這個。
劉小黛:上一部《延邊少年》聽說是萬人選角,這次的選角經歷了怎樣的過程?
魏書鈞:這一次就是大量看資料,然後見演員也見得非常多。從開始Casting,我們陸陸續續也選了六七個月的時間。
劉小黛:演員的表演特別自然,您作為青年導演當中已經有一些作品的導演,在調教演員方面有什麼心得嗎?
魏書鈞: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心得。儘量把原來的一些和樸素的電影觀念相違背的東西先放下,然後我們重新再出發,再進入一個新的狀態。
其實表演、攝影都一樣的,就是大家得樸素、自然。
如果我不太相信這個「反應」,你是擠壓出來的、或者用方法演繹的,我覺得就不對了,我就希望創造那種大家真實地「反應」了的那種表演。
劉小黛:《野馬分鬃》裡面有沒有哪場戲是您印象最深的,或者遇到一些困難?
魏書鈞:拍蒙古包的時候,(因為是)有調度的。裡裡外外特別多,我們排練了好久,攝影師也很累。實際上演員也特別累,那裡面還有群演。而且視角也一直在變化,有哪個節點錯了都麻煩。其實長鏡頭基本都這樣。這裡就相對偏長一點,還是要大家配合,共同來完成它。
劉小黛:裡面還有他父親跟警察的對話,警察講的方言,好像稍有一點聲畫對不上,是因為您怕他方言說的不標準,所以用了配音嗎?
魏書鈞:因為我們改了一些臺詞。
劉小黛:方便說一下還有哪些改動嗎?
魏書鈞: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地方。
主題:電影開始之後就有它自己的生命
劉小黛:影片最後他還是被困在北京的現代文明當中,沒有去到內蒙古。這是否就意味著一種慘烈的成長?還是沒有逃避掉。
魏書鈞:我覺得他個人的歸宿何去何從不重要。在結尾裡面他是回來了、還是到了新的一個地方重新出發,我覺得這個也也不重要。主要還是講他之前的那些事。
劉小黛:電影的光暈、調度特別好,在攝影上面有一些跟攝影師的溝通嗎?是否有一個自己的美學標準?
魏書鈞:就是簡單的,樸素一點的。但是在簡單樸素的前提下,要真實,然後給大家一些能夠主動觀看的這種空間,我不想通過那種碎片的剪輯方式去擠壓情感,或者說擺到你面前,給你翻書的那種感覺。
劉小黛:我特別喜歡有場戲的臺詞「藝術真實,和生活拉開距離」。
魏書鈞:我覺得阿明說的所有話都是對的,只不過他說出來聽起來不靠譜、都是反向的那種。但他說的話我覺得對的,包括他說的「電影開始之後就有它自己的生命」。其實都是我自己的一種理解。
劉小黛:故事發生在北京,主人公是北京當地人,但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並不太覺得故事發生在北京,也沒有特別強調地域特色,你是怎樣發現這樣一個特別的人的故事?
魏書鈞:因為他可能說臺詞的方式不是特別「北京」,我們沒想特別強調地標這件事情,我覺得大家認為這是一個城市裡的孩子,大家能感覺到就 ok,他不是一個四線城市的,我覺得就還好了。
劉小黛:有很多挺魔幻荒誕的細節特別有趣,太陽神地球人月亮河、賣碟這些。我看的時候會覺得有的人挺像廣東那邊,你是有一些其他地方的生活經歷嗎?還是看到了這樣的人?
魏書鈞:看到過類似的,或者看太多了,你就會有某種歸納。
劉小黛:最後那一幕也特別好,「大學最後一年就像一面鏡子,我們要重新去做時間的主人、命運的主宰、靈魂的舵手」,您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方式去做結尾?
魏書鈞:能考慮到一些正向收尾的問題。主要是這方面的。
劉小黛:原來你的結尾是怎樣的方式?
魏書鈞:原來是沒有話的。
劉小黛:所以主題核心還是有一些悲痛的。
魏書鈞:我覺得不悲痛吧,他說話的內容跟想表達的東西是一致的。他確實是經歷了這些事情,只不過可能沒必要說出來。
延續:人一直在變
劉小黛:您的起點非常高,短片就去了釜山,後來第一部長片坎城獲獎,這一部《野馬分鬃》也是在今年坎城的官方片單中。對於與您相同年紀的一些青年導演,您會跟他們做一些溝通嗎?您對他們有什麼建議?
魏書鈞:這個談不上,我就會跟一塊在家弄這個(電影)的有挺多溝通的。聊聊片子什麼的。
劉小黛:「野馬分鬃」它是二十四式太極拳的第一招,下一部片子,「白鶴亮翅」是第二招,是不是有想拍三部曲的打算呢?
魏書鈞:正好就是撞上了。故事也挺適合那個名字,我覺得挺好玩的,就這樣子。到時候那個(第二個)故事出來大家可能也能理解,或者也有人不理解為什麼叫這個,不過我覺得那個問題不大。
劉小黛:是否你現在有自己的一個拍片主題方向,因為(您的作品)都是有延續性的。
魏書鈞:因為人也一直在變,關注的事兒、或者你在乎的點也都在變。所以我只是說當下感興趣什麼樣的人或者什麼一個故事,我沒太想從一種規範上或者說長久的一種風格形式上去考慮這個事。
劉小黛:您之前也拍短片,這次是劇情長片,之前還拍過紀錄片。你覺得這三種的類型,接下來您會更喜歡哪種?
魏書鈞:短片長片其實差不多,就是短片更靈活,長片人更多、不太靈活。紀錄片還挺不一樣的,紀錄片就是要找到對的題材和跟拍的人物,可能你要做的是一個長期的打算,更隨機一些、人也更少,但是它是比較耗時的一個東西。當然還要碰到合適的時間和題材可能才會拍。
劇情片我覺得還是相對可控一點的,你只要找到了劇本,演員什麼的你都可以說。
紀錄片隨時有新的變數,但變數有時候可能是一個機會、有可能是挑戰,都不確定。
劉小黛:您拍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少年的青春成長故事,有沒有您自己特別想嘗試的其他故事類型?
魏書鈞:都可以,我覺得。懸疑片、別的類型的都可以嘗試,主要還是看人物,然後故事是什麼狀況。
劉小黛:也還是會自己寫劇本。
魏書鈞:對,更多的是自己寫。
劉小黛:你之前片子在國內很少有機會看到,《野馬分鬃》未來是否有一些商業發行計劃?
魏書鈞:應該很快會在電影院和觀眾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