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7年前(2003年)的春節前夕,21歲的殷四海從合肥回到安慶市望江縣的老家過年。
殷四海家裡四個孩子,自己是獨子,排行老三。
從職校畢業後,殷四海一直在外打工。因為家裡無任何背景,自己學歷也算不上高,因此工作並不如意,薪水也只能解決一人的溫飽。
長期以來,殷四海心中如同飄萍,無著無落的,只想著趁春節回家,充充電加加油,暫時忘記在外的孤獨和不快,但是迎面而來的,卻是親戚的冷嘲熱諷。
甚至於自己的父母,不僅沒有問過他一句在外面是否吃飽穿暖,反而罵他:沒給家裡賺到錢回來!
這樣的責怪殷四海是應該能想到的。
一直以來,家裡都想培養他這個獨子上大學,可是殷四海成績一般,所以在高二的時候去讀了職高。因為上職高需要2萬元學費,再加上七七八八生活費也要2萬元。
屋漏偏遭連夜雨,在學校軍訓時,殷四海右腿關節又受了傷,無錢去大醫院,請「赤腳醫生」花了幾千元,腿治好後還落下了輕微的毛病。
父母東拼西湊,才讓殷四海完成學業,但是殷家的親戚們卻嘲笑說,這所學校不咋樣。
因為花了這些錢,殷四海如同背負著父母巨大的債務,動不動聽到爸媽嘮叨,讓他畢業後給家裡掙錢掙面子,甚至跟家裡通電話,父母都只提錢。
2003年的安徽農村沒有什麼娛樂,而牌桌則是夥伴們相互溝通攀比的最好平臺,過年過節,哪個後生仔從外面回家,沒上牌局賭兩把的,殷四海自然也不例外。
爸媽不是吵吵要錢嗎?正好可以借牌局逃避父母,運氣好的話,還能贏回來一鱗半爪的。但是殷四海顯然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打牌通宵不歸更激惱了父親。
殷四海的父親是位內向的人,偶爾說幾句話,都是一個個字憋出來的,那些詞句砍在殷四海心上,像刀子一樣。
類似「錢那麼少回來幹什麼」之類的話,父親不止對他說,也對他的姐姐和妹妹說。以前聽著沒什麼,但是這一次,卻成為壓倒殷四海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有人知道17年前殷四海離開家時的心情。
從殷竹霞的話裡,殷四海應該是在除夕前走的。他本來是打算回家過年的,明明已經聞到年味,卻不能在家吃年夜飯,卻被自己的父親罵跑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心酸的嗎?
那一年的除夕,都不知道殷四海在哪過,是怎麼過的。
多年後殷竹霞用「一氣之下離開家」形容哥哥的出走,豈不知當時的那個小夥子,一路走一路心都在滴血。
我們不知道殷四海是悄悄走的,還是吵著架公然離家的;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有挽留過他,或者索性是火上澆油,罵他「走了就別回來」。
只知道他一走至今就是17年,即便是父親過世都沒有回家。
02
殷四海的這次出走,開始殷家並沒有當一回事,據殷竹霞所說,2003年殷四海還給家裡打過兩次電話,但都是以爭吵收場。
也許殷四海給他們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剛剛丟掉工作;也許他是沒有錢吃飯了,才給家裡掛這個電話的。但是他的父母同樣沒有問過兒子一句,唯一關心的仍然是錢。
錢錢錢,他的父母嘴裡只有錢。
2004年,殷家的電話換了,殷四海心裡最後的一點希望破滅——你怎麼知道殷四海不會以為家裡是故意把電話換的?
而到這時候,殷家父母仍然以為兒子也就是賭氣離家,氣消了就會回來。諸不知兒子已經心如死灰,決意永遠不再回家。
一年又一年,直到2006年,殷四海的父母才終於慌了。
這一年,殷竹霞和母親到了殷四海工作的城市去找他。殷竹霞曾經去過哥哥的單位,一個小廣告公司,十幾個人,哥哥名片上印的什麼經理。
但這次殷竹霞再去,卻被告知哥哥已經離職。
殷竹霞和母親應該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她們向警方報案,又被告知殷四海的身份信息已經過期,公安局查無此人,最後,殷母給警方留下了自己的DNA信息。
回家之後,殷竹霞又找出哥哥的同學通訊錄挨個問詢,得知哥哥曾經跟同學借過錢,但大家都沒有借給他;殷竹霞又跟每一次打工回來的人打聽,但是她的哥哥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沒有任何的音訊。
父母不接受,同學朋友處借不到錢,一個獨自漂泊在外、無依無靠、能力又尚有限的年輕人,當他所有的路都被堵死的時候,他會怎麼辦呢?
但是殷家人仍然保持著最後的執念。
「2006年,我們家裡人一起商量,說哥哥這麼多年沒消息,如果突然帶個女朋友回來,家裡的房子這麼破舊不好。我們姐妹幾個各拿了一部分錢,這些年家裡情況稍好點,父母有一點積蓄,就拼湊了一下,給他蓋了間新房。」殷竹霞說。
獨生兒子的失蹤,給了這個家庭致命的打擊,那位原本話不多的父親更加沉默了。
建房的時候,殷四海的父親傾注了所有的心血,他精挑細選每一件材料,親自在旁邊監工,他心裡或許在想:房子建好了,冥冥之中兒子就會回來。
但是很遺憾,他們的兒子終究沒有出現。
家人曾經兩次跟電視臺聯繫,希望藉助尋人節目尋找殷四海,但是電視臺認為線索太少,沒辦法找,沒有通過選題。
因為長期鬱鬱寡歡,再加上建房子勞累過度,殷四海的父親終於病倒,2007年,被檢查出帕金森症候群,重度肌無力。
殷竹霞認為父親倒下,更多是心病,「做父母的都這樣,雖然平常對孩子很嚴厲,但畢竟是親骨肉,希望他好好的,想看他成家立業。」
2009年3月,殷父病危,殷竹霞問,「爸爸,你是不是還想見哥哥一面?」父親點點頭,殷竹霞只能把哥哥留下的唯一照片拿到父親面前,讓他看了這個兒子的最後一眼。
03
從網絡上看到殷竹霞尋找哥哥的這條新聞,心裡非常地難過。
由於文化和認知局限,很多父母在處理與子女的關係時,都顯得僵硬甚至冷酷。從殷家人的遭遇中,相信很多來自農村的孩子,都能嗅到如下熟悉的氣息:
一、父母覺得養育了子女,在子女身上花掉的錢,子女應該還回來;
二、父母沒有能力過上好日子,卻奢望子女光宗耀祖給他們掙面子;
三、很多親戚的存在就是禍害,除了攀比和閒言碎語之外,沒有多少正向價值;
四、也許父母並非那麼在乎錢,而是更在乎臉面;
五、最可悲的是,很多父母以為讓子女給家裡拿錢,是對子女嚴格要求。
愛而不自知,愛而錯誤地表達,最終釀下無法挽回的後果。
沒有人知道這17年來,殷四海經歷過什麼,但仍可以確信的一點,他心裡某個角落仍存留著一份溫情。
2019的時候,QQ顯示殷四海還訪問過妹妹殷竹霞的空間,雖然妹妹的好友申請一直不通過,但是相信他一定知道家裡人在苦苦找他。
目前殷竹霞和姐姐們都已經出嫁,父親去世後,如今殷家只剩下67歲的母親,獨自守著孤零零的房子。「她經常站在窗口向外望,有一點動靜,都覺得是兒子回來了。」殷竹霞說。
這個殷家最小的妹妹,跟哥哥從小感情深厚,她在視頻中深情地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哥,希望你能放下。」
時間已經過去17年,就怕已經不是「放下」的問題,而是心已經起繭,已經回不去了;如今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過得好與不好,都難以邁出回家的那雙腳。
在你最需要溫暖的時候得不到,慢慢地也就習慣,也就不需要了,即便是父母親情,兄妹情深。
是否還會回家,我們所有的人,都無法替殷四海作出選擇。
願天下所有愛孩子的父母,不管對兒女如何嚴苛,都一定要留下那條讓他們回家的路。
殷四海,你的母親和妹妹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