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天氣還像晚秋,火紅的炮仗花還趴在牆頭耀武揚威。可陡地一次跳崖,降到了幾攝氏度,連著幾天的陰雨,又催生了嬌豔的蟹爪蘭,或粉或紅,同紫羅蘭一道,給我的小院增添了一抹絢爛。我有些恍惚,真的如蘇軾所言,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早有北方的朋友發來他們堆雪人打雪仗的視頻。進入大雪,長沙曾飄了幾朵雪花,可那像是空中飛過的蒲公英,轉瞬就沒了身影。長沙還會下雪嗎?以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來看,雪可能會來,但只能盼來。
大凡「盼」,應該是喜歡到極致。其實,我是不喜歡雪的,甚至對雪有著一種本能的害怕,這種感覺來自於我的童年。誠如阿德勒所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
在我童年的時候,那種冰天雪地的日子總像是很漫長,每到雨雪天,就是我的災難日,身上遮寒的是姑姑穿過的舊棉襖,有的地方還能照到光,破了洞的鞋襪溼漉漉的,我的凍麻木了的小腳無處安放,因為實在太冷,很多時間都是蓬著頭垢著面躲在煙燻火燎的灶腳下,從灶膛裡扒拉出一日三餐做飯後的灰燼出來取暖。在學校裡,總是冷得上下牙齒打顫,因為身子弱小,也不敢去與同學們玩「擠油渣」取暖,一個人坐在那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凍得直哭,被老師批評嬌氣。
放寒假的時候,瘦弱的外婆會到我家來,灰燼之上才會燃上星星之火。灶腳下的柴草也不多,基本上是暑假時來我家小住的外婆早早晚晚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去山上撿上一些,或是時不時地到她十多公裡外叫七裡衝的娘家背上一兩捆,攢在豬舍一角裡,等到冬天取暖用。因為那時候山上的樹木本就不多,到冬季集體砍柴時,能分到我家的也就那麼幾十捆,再加上兩季收割後分的幾畝地的稻草,蓋房、鋪床、墊豬舍用後所剩的能當柴火燒。
外婆小心翼翼地一點點續著柴草,寒冷卻讓我趁她不注意扯上一把乾柴扔到火上,外婆始料不及,埋怨我不懂事,因為如果不節省一點,就要黑火神了,更重要的是怕引起火災,那時的屋頂都是稻草蓋的,媽媽的巴掌跟了過來,我只能邊逃邊哭,外婆又過來勸阻,說也怪,一挨打使勁一哭,反倒沒覺得那麼冷了,但那種害怕就伴著雪的場景刻進我的潛意識裡了,影響了我幾十年。
誰來真是有些奇怪,等我不害怕下雪了,雪反而落得少了。雪還會來嗎?我知道大雪遲早是要來的。套用英國詩人雪萊的一句話:寒冬到了,大雪還會遠嗎?耐著性子等吧、想吧。
我可以充分發揮我的想像力,在腦海中設計出一幅幅唯美的圖畫:在雪紛紛、掩重門的日子,我奢侈地開足暖氣,在厚實柔軟的床上,或者沙發裡,坐擁暖被,安安靜靜地看一本心儀已久的書,欹枕舊遊來眼底,掩書餘味在胸中,多麼愜意!或者,守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碼一段心靈文字。還可以學習寫寫詩,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呵呵,多麼勵志!或者,邀幾位志趣相投的摯友,穿上豔麗的冬裝與雪與梅照個相,假裝再年輕一回,留一抹共對蕭颯雨雪天的回憶,多麼浪漫!或者,聆聽高人談經論道,體驗一回真箇墜天花的奇妙境況,感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那種情懷,多麼美好!
我甚至可以設想雪來的前奏,呼,呼呼,北風呼嘯,那是雪在排兵布陣。噠,噠噠,玻璃脆響,那是雪來的鼓聲。一切準備就緒後,冰雪襟懷,琉璃世界,便會從想像裡來到現實中,一定會有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雲起,夜窗如晝的景致;也一定會有雪消門外千山綠的浩大場景。
我且盼著,等著,該來的,終究會來。緣分就是這樣,我做好我該做的,你來或是不來,我就在這裡,始終帶著愉悅輕鬆豁達的心情。盼不盼是我的事,雪什麼時候來是它的自由,我希冀過,憧憬過,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