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則新聞,在國內經過央視新聞的發布而在網絡上瞬間「炸鍋」:——
近日,美國俄勒岡州和華盛頓州宣布,少量持有古柯鹼、海洛因等硬性毒品將被合法化。亞利桑那州、蒙大拿州、南達科他州、新澤西州和密西西比州也先後宣布大麻合法化。至此,美國僅剩15個州仍堅持持有大麻為違法行為。
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支持者聲稱,毒品合法化能為美國各地政府帶來額外稅收,並將其投入到為吸毒者提供醫療服務上。他們還認為,此舉將使之前的「懲罰性」毒品政策向「更加人道、健康」的方向發展,從而對美國日益嚴峻的毒品問題產生積極影響。
看到這裡,我相信,大部分如我一樣的中國讀者,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美國街頭的吸毒者
說實話,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對這些完全不懂,也是一臉困惑。上半年,我樓下的那家白人租戶離開了,搬進了黑人大哥一家人。然後,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別人抽大麻煙是什麼味道了。他每次一抽菸,那股特別的難聞味道順著樓道蔓延上來,我的室友就眉頭緊鎖:「又開始抽大麻了!」我剛來的時候,美國的朋友提醒我,晚上九點以後儘可能少出門,早上尤其不要太早出門活動,因為這個時候許多夜裡吸毒嗨完的人,可能剛剛緩過勁了,腦子不清楚,說不定會做出出格的事情。我這才知道,原來在美國,毒品或者大麻在許多州是合法的,在全美乃至西方,毒品泛濫這個問題是如此地嚴重!
在當今美國,毒品已經在這個國家各個社會階層泛濫開來,無論是貧困的農村白人地區,還是城市的黑人貧民窟,乃至於富人生活的郊區,以及名校和華爾街,吸毒早已經不是個別的邊緣化的行為,而是滲透於美國主流文化的普遍現象。美國毒品問題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每年高到約1200億美元。根據美國衛生部門的調查報導,全美有一成成年人承認自己曾對大麻或違法毒品有癮,有4%的人承認自己目前仍有毒癮。所謂的違法毒品,包括古柯鹼、冰毒、海洛因、搖頭丸等。而這些在中國,都在嚴禁之列。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許多人則是濫用處方藥成癮,這部分大概佔成人總數的6%,因為在許多州,一些毒品雖然不能合法地用於娛樂,但卻合法地用於藥物治療,於是就造成了濫用藥物成癮的問題。雖然我們不知道美國到底有多少經常吸毒還沒有成癮的人,但絕大部分國際調查都認為,美國是全世界人均毒品用量最高的國家之一。
美國多州毒品非罪化
美國疾控中心發布的報告稱,從2002年到2013年,美國12歲以上人群中,吸食海洛因的人數增長63%,死亡人數增加3倍。美國《紐約時報》報導稱,2016年因吸毒過量死亡的人數估計是6.4萬人,幾乎兩倍於槍枝造成的死亡數量。而濫用藥物死亡的人數,增長速度更加可怕,在2013年到2016年中,上漲了540%。根據著名醫學期刊《柳葉刀》的說法,2019年美國因藥物濫用死亡人數近72000人,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此外,媒體估計,疫情期間,美國吸毒過量致死人數大幅上漲,在個別地區如俄勒岡州和維吉尼亞州等地,今年二季度吸毒過量致死人數相比去年同期上漲了近70%。
美國毒品泛濫成災,既有民主制度和醫療體制的原因,也有個人主義和自由觀念的原因。
在美國,許多人認為,吸毒是一個個人問題,這是個人選擇的權利。就像我就這個問題與一位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交流時他說的那樣:「你可以選擇好好活著,也可以選擇不好好活著,這是你的自由。我雖然不主張吸毒,但我不反對他們吸毒。」所以,只要吸毒在個人可控範圍之內,不產生嚴重社會後果,那就不關他人的事。而且,各種調查顯示,有將近一半的美國人不認為吸毒是一個問題,整個社會的這種對毒品的寬容態度,也導致了許多年輕人禁不住誘惑,走上吸毒的自我毀滅之路。
在民主制度之下,當這種觀念深入人心的時候,如果候選人提出禁毒的競選方案,那麼,他幾乎沒有多少勝選的希望。所以,在美國,雖然毒品泛濫成災,但我們卻很少看到政界對這樣的事情提出什麼特別的治理方案。也許,在這樣的背景下,俄勒岡等州的毒品政策也是無奈之舉。
美國吸毒人數逐年攀升
當今的美國,是全世界最大的毒品消費國,消費掉了全世界將近60%的毒品。如此巨大的毒品市場,自然也讓全世界的毒販們垂涎三尺。很難說,到底是以大毒梟遍地而聞名的墨西哥催生了美國的毒品市場,還是美國如此巨大需求的毒品市場催生了墨西哥的販毒產業。
2020年9月16日是墨西哥獨立210周年紀念日,但就在這一天,川普總統通過白宮發布的一則備忘錄表示:「明年,除非墨西哥政府在可核查的數據支持下(在禁毒方面)取得實質性進展,否則將因未切實履行在毒品管控方面向國際社會做出的承諾而面臨嚴重風險」。他還威脅說如果墨西哥放棄打擊毒品犯罪的努力,將有可能導致美國和各大國際機構停止向墨西哥提供這方面的財政援助和支持。
那麼,墨西哥政府有沒有對境內的毒梟進行過打擊呢?答案是有!而且,不但有,還很酷烈,但最後卻是以失敗告終。
川普獨立日給墨西哥添堵
墨西哥毗鄰美國,兩國邊界長達3000多公裡,長期以來都是毒品、違禁品及非法入境者進入美國的一個主要途徑。
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由於南佛羅裡達及加勒比海地區的執法力度加強,墨西哥毒販就成為了哥倫比亞古柯鹼的可靠運輸者。初期墨西哥人從中收取運輸費牟利,到了1980年代後期,墨西哥人和哥倫比亞人改為買賣方式結算,這不僅使墨西哥毒販除了運輸毒品之外,還參與毒品的分銷,使他們進一步壯大了力量。墨西哥販毒集團從哥倫比亞或者秘魯買下1千克古柯鹼只需要2000美元,但轉手賣到美國,就可以獲得10萬美元,如此暴利,自然令販毒集團敢於踐踏一切法律,犯下任何罪行。
眾多墨西哥販毒集團之間的勢力平衡經常因為新加入者的興起和原有者的衰微而發生變化,此時就會引發敵對幫派為爭奪權力而引起的暴力流血事件。販毒集團的仇殺從1989年開始,到了1990年後期有所緩和,從2000年起再度惡化,暴力事件增多。政府在這一過程中雖然也曾多次打擊販毒集團,但成效並不顯著。
2006年12月1日,墨西哥右翼政黨國家行動黨在大選中獲勝,新總統費利佩·卡爾德龍(2006年12月1日–2012年11月30日)上臺。這位新總統曾在哈佛大學取得公共管理碩士學位,是一名虔誠的羅馬教徒。他上臺之後,開始把打擊販毒集團作為主要任務,展開了聲勢浩大的聯合掃毒行動。
這就是著名的「墨西哥毒品戰爭」。
抓捕墨西哥大毒梟
當時,墨西哥國家行動黨主政的政府宣稱,它的目標主要是遏止販毒集團之間的暴力事件,以及瓦解強大的販毒集團。但墨西哥的毒梟也不是吃素的,兩個最大毒梟聯合起來就擁有超過10萬步兵,這些武裝力量成為墨西哥政府軍的強大對手。自2007年起,墨西哥與毒品交易有關的暴力犯罪大幅增加,在卡爾德龍總統的任期內,官方統計在毒品戰爭中的死亡人數至少達6萬人。到了2013年,估計死亡總人數為12萬人,其中不包括有2萬7千人失蹤。
2019年1月30日,墨西哥總統洛佩斯·奧夫拉多爾宣布,墨西哥毒品戰爭正式宣告結束。
墨西哥國家行動黨發起的這場毒品戰爭,每年耗費約90億美元,相當於政府用於社會發展的總支出。但是,這場毒品戰爭的具體效果到底怎麼樣?它到底是把墨西哥從毒販遍地的罪惡淵藪中拯救了出來,還是像反對者所稱,它把整個國家拖入了深淵,陷入了暴力和分裂的結局呢?
今年剛剛獲得被美國經濟學界稱作小諾貝爾獎的「約翰·貝茨·克拉克獎章」的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梅麗莎·德爾,在國際頂尖經濟學期刊《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了一篇名為《非法交易網絡與墨西哥毒品戰爭》(Trafficking Networks and the Mexican Drug War)的文章,回答了上述問題。
梅麗莎·德爾教授
德爾教授使用她最擅長的因果推斷工具——「斷點回歸方法」,向我們表明墨西哥國家行動黨的這場禁毒之戰,不僅沒有減少毒品的供給,反而造成了墨西哥境內惡性刑事案件激增。
德爾教授的這一研究發人深省。同時,這也讓我們再次陷入了思考的困境,仿佛毒品問題在西方已經成為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即便是一向以所謂耿直敢言著稱的川普總統,也不敢對國內喊出禁毒的競選主張,反而把氣全撒在墨西哥政府身上。可是,如果川普總統能夠讀讀像德爾教授等人所做的這類研究的結果,他也許就不會再那樣講了。
當然,很可能川普總統對此早就心知肚明,對他來說,把氣撒在墨西哥政府身上才是明智之舉。
2020年11月20日星期五於MIT杜威圖書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