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春天時令的時候,我在北京飯桌上自己吃一條一根半筷子長的長江刀魚,淮揚菜的廚師料理的地道,家人恩寵,沒人動筷子,我是真的自己吃了整整一條,這事兒我一直拿著跟懂吃的朋友們吹NB。
「鮮明訝銀尺,廉纎非蠆尾。肩聾乍驚雷,腮紅新出水。芼以薑桂椒,未熟香浮鼻。河魨愧有毒,江鱸慚寡味。」《走筆謝王去非遺饋江鱭》宋.劉宰。古人就這樣將江刀推向江鮮之尊。
在北京能吃到一條新鮮的江刀,那吃的根本不是魚,怎麼形容呢,反正我是以八戒吃人參果的心態吃下去的。
張愛玲有三恨,是鰣魚多刺,海棠無香和紅樓夢未完。鰣魚我也吃過,據說江裡近年產量也不是一般的尷尬。一個這麼細膩的女人都覺得鮮美有餘,饕餮不足,我一個北方漢子,只有一恨,吃著一點兒不過癮!
此時有老饕一定會無比不屑的評價我吃江鮮用過不過癮來形容是多麼無知,多麼沒文化多麼暴殄天物。可我想說的是,一紙禁令,長江十年禁漁,我們的母親河裡都沒有魚了,你讓我用什麼形容呢?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江鮮嗎?
再說了,江刀鰣魚那刺確實多,我也並沒誇張,多到我最後並沒有覺得它比一碗家鄉的牛肉罩火燒更鮮美。
去年木村拓哉出演東京大飯店,對當今飲食的趨勢是這麼說的,比起料理奢華的食材,如何把人人可得的食材嚴選後做出更加有新意更加豐富的口味,才是對現代廚師的全新考驗。換句話說,靠豬肉大蔥拿米其林三星,這才是真NB。
於是我們看到,木村為了一個茄子跑遍了東京附近的農場,最後還拿和茄子同一塊地上的雜草當配菜,最終呈現了用當地產茄子做出的全新美食。
(攝於米蘭米其林二星餐廳VUN Andrea Aprea)
此時又會有「美食家」跳出來說物以稀為貴的食材才高級,就像我剛才那一首古詩,印證著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飲食文化。
我們的飲食文化當然毋庸置疑,但那首詩你看見的是刀魚,我看到的是這一句:芼以薑桂椒,未熟香浮鼻。
食材固然珍貴,但是你得會做啊。
說到現在人們談之色變的果子狸,我們看下南宋山家清供描述它的做法:「去皮並腸腑,用紙揩淨,以清酒淨洗,入椒、蔥、茴、蘿於其內,縫密蒸熟,去料物,壓隔宿,薄切如玉。雪天爐畔,論詩把酒,真奇物也。故東坡有『雪天牛尾』之詠。或紙裹糟一宿,尤佳。」
好一個雪天爐畔,論詩把酒。我第一個冒出腦海的是廣東菜市場,武漢海鮮市場哪TM有雪啊。
《本草綱目·獸二·狸》記載:「南方有白面而尾似牛者,為牛尾狸,亦曰玉面狸。專上樹木食百果。冬月極肥,人多糟為珍品,大能醒酒。
菜市場的果子狸不能樹上食百果是肯定的了。
既然享用美食的基本意境和基本營養屬性都沒有了,高級食材在低級菜市場被隨意處置被現場宰殺後,又是怎麼被當今人們烹飪呢?總不會來一鍋鐵鍋燉大狸吧。
不幸,我好像言中了,百度家搜第一條就是紅燒果子狸的菜譜。
沒有雪沒有詩,也沒有營養,又不會做,你除了貪婪的欲望之外,還能吃到什麼呢?
我身邊的國家級廚師告訴了我他一生對美食理解的真諦:當鹽和味精的比例達到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候,是沒人能拒絕它的味道的。
一個給無數領導人做過菜的廚子,一生對美食的理解就這麼一句有哲理的話。
還有一句,和東京大飯店這樣潮流大劇的理念不謀而合,就是應季而食,當地而食。
這其實不是不謀而合,只是對於飲食,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只是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它確實離我們越來越遠。
我沒吃過果子狸和竹鼠,但是以我這些年跟著大廚從京城大隱中的大局一直吃到陽羨小山裡的小館,我告訴你,對野味的欲望,在今天這個時代,真的找的到有一萬種比它更豐富的味道來代替。
春天去北海道吃海邊現捕的毛蟹和春海膽,恰到好處的料理帶著春天氣息的鮮美味道讓人拒絕不了。
夏天在佛羅倫斯品嘗過當地特色的牛排,因為語言不通沒溝通好火候,又要尊重西餐儘量吃完的習慣,把碎肉到處藏匿的有趣記憶,讓人拒絕不了。
秋天在故鄉石家莊吃牛肉罩火燒,那一年和高中同桌的你享用的那一碗厚重滋味讓人拒絕不了。
冬天在大雪中的宜興吃中國魚丸第一人段師傅獨門的雞湯手打蟹粉魚丸,和哥們兒就著茅臺熱氣騰騰,讓人拒絕不了。
說到這道手打魚丸,北京電視臺前美食地圖主持人,現在光榮退居幕後的潘導像描述太極圖一樣描述它:手打魚丸不少見,少見的是漿打,魚漿如水一般,師傅手攪動魚漿如漩渦,然後單手翻轉自下而上託出一捧魚漿,快速加入蟹黃,然後再旋轉翻轉一次,旋即下入雞湯,魚丸落入便沉下去,不一會,「咚」的跳出一個雪白的丸子!上桌時就是這鍋雞湯魚圓。
海錯圖,清康熙聶璜的海洋長江生物獵奇圖譜,流傳於市井,被蘇培盛帶入宮中,成為幾代皇帝消遣的讀物。他們要知道幾百年後,不僅海錯圖裡有些動物真的成了傳說,吃個果子狸能吃的全國遭劫,得發配誰充軍,得誅誰九族。
如果你看到了最後,我想送你一首歌,今天凌晨科比罹難,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部動畫片叫《太空大灌籃》,喬丹演的,今天一直縈繞在腦海,夢回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