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叫売春婦的貓 A
最近這些日子,路北北總想起它,那隻住在陽島上,叫売春婦的貓。
売春婦,日文裡婊子的意思,陽島上曾住過一群日本人,売春婦這名字是他們起的。
那是一隻黑黃白三花貓,她天生柔媚,叫聲悽厲,日日發情,夜夜發春,她住著的地方,方圓百裡遍布她的情人子孫,不是在懷孕就是在生。之前人們是叫她真真的,直到某一日,新吉桑看見真真和自己的兒子也搞上了,真真便真的不在是真真了,她成了売春婦,沒有人在叫她真真這個名字。
後來,這隻婊子貓,在某一段時間,成了路北北的貓。路北北打算接売春婦回自己那裡,有三個原因。第一,路北北划著船一路從般若島來,想得一身陽島大愛波羅密。第二,在陽島住著的日子,路北北親見一群怪人對這隻貓的羞辱,動了惻隱之心。第三,某個晚上,酒醉的春醬跟路北北說了這隻貓的故事,貓的身世讓路北北理解了這隻貓的騷情。
路北北從般若島來,般若島上的路北北過著既想既得的日子,她擁有各種神通,天眼、神足、他心、宿命、天耳、漏盡,這一切讓她的日子過得順水推舟,直到某一日,般若島上來了只獼猴,名字叫六耳。
人們倒著六耳獼猴的閒話,比如六耳是假悟空,比如六耳也有可能是不服如來的真悟空,又比如法不傳六耳,不過也因為六耳的到來,人們也開始倒起路北北的閒話,畢竟在這個島上,只有路北北一個人和六耳一樣,擁有著別人不可企及的神通。
六耳和路北北成了朋友,兩人對坐,話不用說,各種心電感應了,眼神來眼神去,心領神會。
某一日,六耳對路北北開了口,他說:「陽島的人沒我們這些能力,可他們有別的,一種叫理解,一種叫愛,這是陽島最厲害的神通了。你從沒離開過這座島,我覺得你該去陽島看看。」
路北北說:「理解、愛,我有啊,我有啊。」
六耳笑了:「我們一樣,我知道你。那是因為他心通宿命通,我們知曉前因後果和人瞬息的心念,才升出了理解與愛。實際上在一無所知的情境下對那世間有愛有情有理解,卻是一件難事啊。」
路北北說:「我去試試。也見識下那來自無知下的輕易有多難。
就這樣路北北划著船,從般若島的底端滑進黑洞的邊緣,在睜開眼時,人就在陽島上了。
也許這是路北北第一次出門,和除了般若島外的一切扯不上一絲因緣際會,路北北順順地隔絕在陽島七情六慾的矩陣之外了,並未失掉神通,她看見陽島色彩斑斕的氣,負陰抱陽。
陽島,有山,陽島,有海,陽島,有世間迷散,渴求被理解的種種因緣,種種人,他們都等待著愛和死亡的到來。
」這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啊「路北北心裡想,好奇衝散一切的未知下藏著的未知。
船栓在菩提樹上,路北北下了船。她有天人的容貌,全身罩著般若島上的輝光,這是良好的裝備,陽島上的人,對這個新人,友善著或者沉默著,那輝光讓人想不起什麼。
喵喵喵,一隻貓蹭著路北北的腿,撒嬌地叫著。路北北蹲下身抱起她。
「你應該離她遠點。」春醬對路北北說。
「為什麼?」路北北問
「以後你會知道的。」春醬笑起來。
「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春醬接著問。
「我從般若島來,就到這兒來。」路北北答。
「找誰?做什麼?」春醬問
「六耳告訴我,陽島最珍貴的神通是理解和愛。我來找找。」路北北如實相告。
「六耳還活著啊。我以為他死了。」春醬說。
「他活著呢,活得好好的。」路北北答。
「跟我來吧。去我那兒。」春醬說著拉起路北北的手。
「陽島的陽島」,是春醬的家,是春醬的酒館,旅店。這世間收集什麼的都有,春醬收集失魂落魄的人。春醬不知道為何會拉起路北北的手,也許因為這些年,那些來「陽島的陽島」的人,渾身都是陰鬱的黑色,並沒有誰擁有像路北北這樣的光。
「陽島的陽島」,五個字刻在一塊黑色的玄武巖上,推開木門進去,各種髒辮各種幻界選手,人們停下手裡的事兒,看著和春醬進來的路北北。
「你就住樓上的屋子吧。」春醬站在院子裡指著樓上二層的一間屋子。
路北北爬上樓推門進去,屋子裡的擺設舊舊的,床看上去也不舒適。屋裡有一扇巨大的窗戶,窗外是行人的路。「陽島的陽島」,夾在山和海之間。
要上山的人會路過「陽島的陽島」,要下海的人也會路過「陽島的陽島」。
路北北就這樣住了下來,她在這裡認識了一些人,這些人說著不同於陽島的語言,日本人是多數,自從第一個到達陽島的日本人,住在「陽島的陽島」,接下來到達陽島的日本人也都來這裡。
「在這裡,人人都在曾經待著地方不盡如人意,他們各個晦澀難懂。你能從他們的晦澀裡找到很多的匪夷所思的選擇,也許你理解了他們就能找到愛了。畢竟理解和愛是共存的東西啊。」
對路北北說這句話的人,大家叫他咕嚕桑,咕嚕桑成天抽自製的水煙,水煙的咕嚕咕嚕聲像「陽島的陽島」,不間斷的背景音,人們也忘記了咕嚕桑的名字,就好像他一出生就叫咕嚕桑名字。
咕嚕桑,北海道的農民,種桃子。他的頭上永遠帶著一頂線帽子,會彈吉他會唱憂傷的歌,長得中年猥瑣卻很溫柔。咕嚕桑白天在陽島整日曬太陽,咕嚕自己的水煙,他在陽島有間客房,夜裡卻從不住在這裡。咕嚕桑睡遍了陽島的賣春婦,那些髮廊的小姐都很愛咕嚕桑,因為咕嚕桑不但睡她們,還請她們吃飯,和她們散步。
「咕嚕桑,離開陽島,在咕嚕桑不叫咕嚕桑的世界裡,你的老婆跟自己最好的朋友睡了,走了,你很傷心很傷心,有那麼多無能為力的傷心讓你恨人。你買一把長刀,磨刀霍霍,可當你看著自己女兒的眼睛,你放棄了殺死誰的念頭,後來,你女兒只在要錢的時候找你,後來你女兒成了AV女憂,你很傷心很傷心,你對売春婦這隻貓是最和善的一個,你會抱著她,摸她的下巴,你是住在「陽島的陽島」,唯一不打,從未羞辱過売春婦的男人,無論是對這隻貓還是對那些女人。」
帶売春婦回般若島前,路北北對咕嚕桑說了這些她從不曾說的話。
咕嚕桑停下咕嚕著的水煙。
「咕嚕桑,託你的福,男人們會溫柔的對待你的女兒。」
咕嚕桑哭了。
這是路北北在陽島最後一個弄哭的人,路北北在陽島弄哭過很多人,畢竟她有那麼多別人未曾企及的神通。
路北北弄哭春醬那一次,春醬喝了很多酒,酒醉的春醬一會兒滾在這個男人懷裡,一會滾在那個男人懷裡,笑得花枝亂顫。在某個瞬間,路北北看見了春醬的借酒裝瘋。
在陽島的露臺上,路北北對春醬說:「那個曾說要和你一起,對你好的人,現在跟陽島海邊女人D在一起,這不是你的錯。那女人睡過所有來陽島的DJ,收集搞音樂的男人是她的嗜好,他是她的嗜好。不要去仿效那樣的風情萬種,那不是你以為你的樣子,春醬,他們最近常說你和売春婦越來越像了,越來越像自己的貓了。春醬,這不是你應得和想要的東西呢。」
春醬哭了,但很快春醬就笑了。畢竟春醬是春醬啊,是守在陽島山海之間的人。
「你知道嗎?真真曾是個瞎子貓,她生下來就是瞎的,山上的人把她扔了,我把它撿回來養著。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懷孕了,第一次生小貓,生完了,眼睛就亮了起來,不瞎了。那之後真真就真正成了売春婦,生了方圓百裡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路北北心裡的某個部分被這種遇見光明的方式打動了,她對春醬說:「等我回般若島的時候,讓我帶売春婦一起吧。」
春醬看著路北北的眼睛:「你相信我,無論你帶売春婦去哪兒,她都不會是真真了。你還會把她送回陽島的,但我答應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