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北大女生自殺事件,讓一個叫「浪跡情感」的平臺火了一把,卻又很快遭到封殺。「浪跡情感」創始人王環宇,受到關注。
2014年9月30日,湖南衛視真人秀節目《我們約會吧》現場,初見時留燈的34個女生,到最後一輪全部熄滅了手中的燈。舞臺中央,梳著大背頭、留著小鬍子的男嘉賓,對心儀女生發起最後「攻勢」:「你是不是心裡已經想好對不起了?」她欲走還留,考慮到要面臨兩家人分居四地的情況,她告訴男嘉賓,在一起沒有什麼結果。男嘉賓聽後,冷靜作答:「解決這個問題,願意跟我走嗎?」
一時,人群雀躍,臺下整齊劃一地反覆喊著「牽手、牽手」。沒等心儀女生反應過來,男嘉賓幾步走到她身後,直接將其公主抱入懷,抱回了舞臺中央。這個女生的媽媽,就在幾米外的嘉賓臺上,看著這一幕仰頭大笑。
這位男嘉賓,就是王環宇,他創立的「浪跡情感」,5年後刷爆朋友圈。
他和他的「產業」,有什麼來頭?
敲鐘
「PUAMAP浪跡教育」融資2000萬美元,員工最多時達到400人,王環宇立下豪言,要到納斯達克敲鐘
眼看他起朱樓
那集節目,被取名為「戀愛大師優越感爆棚強搶女嘉賓」,王環宇的一些「門徒」視此為傳奇。
其興
融資2000萬美元,「徒子徒孫」遍布國內外
2017年,三十出頭的王環宇以「PUAMAP浪跡教育」為品牌,帶領團隊殺出重圍,融資2000萬美元,成為中國PUA「領頭羊」。曾經借錢在出租屋創業的王環宇,將辦公室搬到成都IFS國際金融中心樓上,員工最多時達到400人。
透過高層的大落地窗,員工們看得到城市全景,還看得到王環宇的好幾輛跑車,在夜色中進出樓下的露天停車場。浪跡教育上午不上班,入夜則變得活躍,王環宇總在不停錄視頻、做直播、參加商業活動。業餘時間,他養貓狗,打籃球、遊泳、健身,有時還在酒吧中當樂隊主唱。
王環宇身邊從不缺美女環繞,創業夥伴劉欣曾描述,要用「地點+特點」,來給他的「紅顏知己」取代號,比如「東北老妹兒、武漢電音女……」原PUA業內人士李某某告訴記者:「王環宇剛開始創業時低三下四的,現在眼看他起高樓……」
從成都電子科技大學畢業幾年後,王環宇一度創業開養豬場。2014年參加真人秀節目之前,本是壞男孩學院導師的王環宇,拉來中央戲劇學院編導系畢業的劉欣,貼起「實戰派PUA」的標籤,在成都自立門戶。浪跡教育因此誕生,二人曾是高中同學。
幾年來,浪跡教育一步步策劃了門徒計劃、深圳計劃、菲律賓計劃、俄羅斯計劃、韓國計劃等,培訓業務衝出國門。甚至有留學生回國「拜師」,其「徒子徒孫」遍布國內外。王環宇算過,現在全國有接近300家公司的創始人或主要導師,曾經在他的門下。
王環宇立下豪言,要到納斯達克敲鐘。
其盛
PUA組織野蠻生長,建立「短期關係」成主要目的
2014年情人節前夕,羅振宇的脫口秀節目《羅輯思維》播出第59期,名為「女人是一道題」。王環宇的老東家、融資了數億元的壞男孩學院創始人巫家民,曾協助羅振宇策劃這期節目。
2016年,浪跡教育又獲得愛奇藝頒發的獎牌——「年度在線教育先鋒機構」。與大平臺有交集,有雄厚資本支持,浪跡教育與壞男孩學院互為主要商業對手。
PUA是一種舶來「文化」。
PUA全稱Pick-up Artist。根據百度百科的解釋,PUA起初指的是一群受過系統化學習、實踐和不斷自我完善情商的男性,後來泛指很會吸引異性的男女們(搭訕藝術家)。
得益於網際網路的發展,2008年起,一系列圍繞著PUA文化建立的網站也得以在中國獲得推廣。其中,泡學網、愛約會、超級約會學、豆瓣搭訕學小組等網站或社區的建設,逐漸形成了中國PUA網絡社區氛圍。彼時,PUA社區的內容多以建立「長期關係」為目的,討論如何追求女生,或者挽回前女友。
得益於數量龐大的單身男青年群體,PUA逐漸朝著商業化的方向發展。以王環宇為代表的「實戰派」導師嶄露頭角,他們拒絕紙上談兵當「鍵盤俠」,有業內人組建的微信群。後來,PUA課程的內容多以建立「短期關係」為目的。
各路PUA組織也在野蠻生長,浪跡教育對手不止一家。
警鐘
「浪跡教育」遭遇多場官司,王環宇進了看守所;網警查處全國首例PUA案件,全國首批PUA判決出爐
眼看他惹麻煩
從2017年開始,浪跡教育遇到的挑戰前所未有,開始官司纏身,從成都打到江蘇蘇州,又打到北京朝陽,原告分別是多名前學員和競爭對手。
官司:學員舉報、視頻揭露,創始人進了看守所
2017年記者採訪時,曾拿到一段前浪跡教育學員提供的視頻:畫面中,兩個小夥子蜷縮在浪跡教育辦公室的一角,被員工反覆用鞭子抽打,辦公室的牆面被抽出一道坑。此後不久,記者曾到那間辦公室採訪,看見鞭子依然放在一角,坑依然留在牆上。後來劉欣曾告訴記者,他們是對手派來的「臥底」。
浪跡教育前學員張某和劉某曾告訴記者,在浪跡教育的包裝下,朋友圈裡可以天天住星級酒店、頓頓吃西餐,這被稱之為拍攝「展示面」。
培訓中,張、劉二人都像導師們一樣,把偷拍的女生照片當成戰果,給導師「交作業」,或者曬在培訓群裡。
二人剛剛大學畢業,靠網貸交的培訓費。他們打12315、找工商投訴、到派出所報案。越來越多學員開始對培訓課程不滿,要求退培訓費。浪跡教育的回覆很乾脆:「一分錢都不退。」
2018年年初,一段描述為「中國第一『騙炮』渣男」的視頻出現在微博,詳細描述了浪跡情感的道德問題和涉嫌的法律問題。同時,從央媒到地方媒體再到自媒體,也對PUA現象進行層層揭露。事件繼續發酵。浪跡教育的辦公室大門,貼上成都市公安局高新區分局三瓦窯刑警中隊的封條。王環宇和劉欣理了板寸頭,進了看守所。後來回憶起在看守所的一個多月,王環宇用「全民情敵:我人生的至暗時刻」為題,在浪跡教育多個網絡平臺發表連載文章。
「圍剿」:有人堅持舉報PUA組織,問題引起婦聯注意
2018年元旦,反PUA人士阿瀾從外地來到成都,他告訴記者,這次來是為了配合成都司法機關取證。「中國第一『騙炮』渣男」的視頻,便是他剪輯的。
阿瀾曾經買過浪跡教育的網絡課程,深入了解後,感到憤慨。他一直堅持對各地的PUA組織進行舉報,但他們依然活躍。
這幾年,前浪跡教育成員「柯李思Chris」,幾度借魔術之名襲胸;PUA組織「享妞軍團」,教授以「自殺鼓勵」「寵物養成」「瘋狂榨取」為賣點的PUA課程;長沙一名男子在車禍後,一下子趕來17個「女朋友」守候,其被披露使用了PUA技巧。
類似事件,屢屢被媒體曝光。但除了道德譴責,並沒有PUA從業者因此承擔更嚴重的後果。
PUA是否會對社會造成危害?這個問題引起成都市錦江區婦聯的注意。今年上半年,婦聯調研人員聯繫到名叫孔唯唯的女生交流。孔唯唯是一名社工,十幾年以來,她組建「小紅帽公益」組織,一直致力於對「不良PUA」的學術研究和科普。另一邊,也為PUA受害者提供心理幹預和維權幫助。
今年5月,孔唯唯突然歡欣鼓舞地告訴記者,網警查處全國首例PUA案件,形勢迎來扭轉。今年6月,又有幾名學員狀告浪跡教育培訓教材涉黃、違反公序良俗勝訴,被視為全國首批PUA判決。孔唯唯曾說,PUA的很多行徑處於模糊地帶,如果法律不能懲罰,希望人們充分認識它,「要人人喊打」。
喪鐘
北大女生自殺事件後,「浪跡情感」以奇特的方式「走紅」;但不久後,「浪跡情感」的公眾號等,被集體封殺
眼看他樓塌了
2018年初,王環宇和劉欣在看守所待了一個月左右,被無罪釋放。知情人士稱,是因證據不足。王環宇就著看守所理的板寸頭,染了一頭紅髮,重新出現。
變了?敗訴後,自稱要摒棄PUA文化中的「糟粕」
浪跡教育停業了半年。王環宇把品牌改名為「浪跡情感」重新上線,官網內容也煥然一新,「PUA」三個字母越來越少出現。
今年6月,在全國首批PUA判決中敗訴後,浪跡情感發表了一篇聲明,稱浪跡情感自2018年3月起,曾接受國家公安機關長達一年的調查,沒有任何違背公序良俗的內容。還稱,希望媒體和用戶繼續監督,堅決摒棄PUA文化中的「糟粕」。
孔唯唯告訴記者,最近兩年公然發涉黃圖片、視頻的PUA減少了,主要導流平臺從微信、QQ轉換到抖音、快手等視頻平臺,傳播手段也在升級。其次,PUA升級了包裝,現在多冠以心理諮詢師、婚姻家庭諮詢師執業,越來越多PUA不再承認自己是PUA,改稱「情感教育」「戀愛教育」「戀愛諮詢」。
孔唯唯認為,PUA公司紛紛轉型,不排除有部分機構和導師不再踩底線,但在客觀上很難做到。
涼了!「含P率」測試走紅,旗下平臺帳號被集體封殺
北大女生自殺事件後,「浪跡情感」以奇特的方式「走紅」,微信朋友圈刷屏,登上微博熱搜。通訊錄好友中有多少人關注其公眾號?網友們曬出截圖,戲稱為「含P率」。
12月13日晚,「浪跡情感」負責人王環宇、劉欣宣布,進行最後一場直播。直播中二人稱,北大女生自殺事件與他們無關,但承擔了「背鍋」的角色。
許多網友發現,「背鍋」沒有讓浪跡情感公眾號掉粉,而是起到了反向宣傳的作用。其公眾號下午推送的幾篇文章,很快成為「10萬+爆款」
王環宇在直播中稱,他歷來尊重女性,阿瀾曾經對他的披露不全面,還曬出阿瀾以拍視頻的名義,涉嫌敲詐他190萬「拍攝費」的聊天記錄。記者向阿瀾求證,他向記者發來了更長的對話記錄:「可以把截圖曬出來讓大家看一下,反正我問心無愧。」
直播兩次被中斷,最終無法恢復。浪跡情感的公眾號、嗶哩嗶哩、抖音等平臺帳號,也在短時間內被集體封殺。
「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剛開始直播還有說有笑的王環宇,最後突然感嘆道。晚10點15分,王環宇把照片P成黑白色調,在微博宣布:「從此以後,再無浪跡情感。」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王拓 胡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