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迅翎
圖: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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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40歲以下的人,很難知道當年蘇北農村是怎麼系褲腰的了。
那時節,小姑娘,小媳婦,一般農村婦女,是用縫製紅腰帶系腰;小夥子,大男人,一般用麻繩系腰,用皮帶的甚少。
老年人,沒有腰帶,他們用家織的老藍布做褲腰,褲腰肥大到能裝進一個小孩。當地村民稱之為花褲腰,他們將花褲腰打結,便是腰帶了。花褲腰很神奇,系得牢牢的,褲子絕對不會脫落下來,下地搖耬、耕地、耙地,蓋屋打夯,穿的都是它。
上世紀七十年代,沛縣盛產棉花,魏廟蔣橋的棉花,經過打短壯素,棉棵半人多高,密匝匝的,到了白露,依然抽絮,當時的《新華日報》為此刊發了長篇通訊《白露花是怎樣還家的》;楊屯開闢了全國第一個蘇北棉花大市場,雪白的棉花堆積如山,引得蘇魯豫皖的棉客蜂擁而至,一片繁榮的景象。
那時,家家戶戶有紡車,這在當時是農家的小金庫。場光地淨,按說,農閒了,可這裡不閒,東院二大娘,西院的二大嬸,南院北院一個樣,家家戶戶紡棉花。自製紡車,偌大的飛輪,成了農家寶貝家什。
白天紡一天,夜晚挑燈紡,輪番坐紡。東院紡花能手二大娘,領著三個女兒紡花,三架紡車,一起轉動,她們把紡車的轉動比作過海、過江、過河。二大娘問:到哪了?大花答,「過淮河啦」;二花問:到哪了?三花答:過黃河了!娘仨說:打到長江去!
雞叫了,還在紡,紡車轉動,銀絲般的長線繞在錠子上,一圈一圈,有一下無一下地抽動,積多了,成了棉穗子,棉穗子可以到市場上換線,也可以織布。
大屯、楊屯、龍固一帶,織布機特多。一般的農戶家家都會有一臺。堂屋當門,常置一架老式織布機,在當時來講,這是值錢的家什,有面子。小大姐、小二姐,上機一坐,咔嚓咔嚓,腳蹬手搡,飛梭走線,讓人眼花繚亂。
此時此情,禁不住想起《木蘭詩》:「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上機的小大姐、小二姐,她們也許不懂木蘭詩,但她們只聞機杼聲,沒有什麼嘆息,這是她們的幸福家園。隨著那「咔嚓咔嚓」的機杼聲,織出的是五彩斑斕的錦緞,雙眸充滿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西牆屋簷下卻是另一番景象。平坦的庭院裡,栽上兩根小木樁,那是用來筐線用的。筐線不同於紡線,紡線使用的紡車,筐線有兩根小木樁足夠了。
赤橙紅綠青藍紫,五彩線就像五線譜般地掛在小木樁上,女子們在兩樁之間來往奔波,雙臂振飛,那兩根小木樁上立刻變粗,線越織越多,形成兩根「彩樁」,在春陽的照耀下,宛如西邊雨後的彩虹,美麗極了。
過了不久,彩線變成了彩布,老蘭、老綠、花格粗布,這是做花褲腰的。寒露過後,一場大雪,樹上白了,氣溫陡然下降,冬天變成了冰窖。牛馬大型牲畜拴在槽上,屋內升火,給它們取暖,成群的麻雀嘰嘰喳喳,飛上飛下在雪地上尋覓。穿著肥大花褲腰的老人,袖著手,躲在柴垛旁曬暖。時爾,敞開花褲腰,比比誰的花,誰的暖。
冬日,蘇北有個地方風俗,場光地淨,擺開了踢球賽場。兩棵秫秸一插(那時,這裡是雜糧區,種高粱)便是球門。鄉村樹杈上喇叭筒一廣播,三村五莊的村民蜂擁而至,圍個風雨不透。老毛子、周缸子、啞巴、大鍋蓋……是當時的球星、名腳兒。
農村踢球,沒有多少球規,熱鬧就行,也沒有明確分工,什麼前位、後位、守門員,球到哪,他們就到哪裡。有時,守門員抱著球滿場跑,他們就滿場追,你追我踢,我踢你追,好不熱鬧。場外,排山倒海地時不時爆發出陣陣掌聲。
突然,一個飛腳飛上天,嘭——,一腳將球踢得無影無蹤,幾雙,幾十雙,幾百雙眼睛直往樹上、天上瞅,嘭!直到那球落地,還在地上打著旋兒,人家才真正瞅準踢球者,但不知名兒,只見那人的花褲腰裸露在外,就聽得有人大叫:「花褲腰!」
這時,不知哪莊哪村的瘋妮,大膽的嫂子、嬸子,也來看球了。不,她們不是來看球賽,她們是來欣賞自己的針線活——花褲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