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邊姑娘」
文/林風
暖陽下的芬芳不屬於橋邊姑娘,想像裡的溪水映龐、風華模樣,是十八歲的一束光,後來她一直流浪。
歌者不知途經的異鄉,是姑娘逃不開的荒園。
巧秀就生長於一個美麗的荒園。她家住在梨花樹旁,屋內舊巢有常新鳥傍,屋外畜欄睡著豬狗牛羊,五裡外是學堂,三裡外是農場。在這裡,她會終生喜樂平安,她會嫁給青冠少年郎,她會素服縴手做羹湯,她不會,她會遇見兵荒馬亂。
她的村子裡成長的孩子大概兩種,小部分讀到初中畢業外出打工試圖數年拼搏換衣錦還鄉,大部分受到時代的感召一直讀到大學願成祖國棟梁。在目前這個經濟環境下,村裡的青年夫婦不得不選擇去深廣的工廠車間謀生,他們嚮往在城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因而孩子學前通常陪老人生活,到了上學的年紀便扔去城裡的學校住宿。巧秀屬於後一種,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只是按部就班的生活。
巧秀有她自己的憂愁和敏感。她深知父母希望她學習緊跟潮流的思想,也深知父母為了讓自己擁有更舒適的人生做的掙扎和奮鬥,她同樣知道,父母越是付出充滿苦難的血汗,她與這個家庭這個村莊的聯繫便越是緊密。十二年,她屬於縣城的學校,卻從未屬於那座縣城,她要努力的完成學業,假期也要奉獻給繁重的農活,她用鄉下人的眼光打量城裡人,又用城裡人的眼光審視鄉下人,她不時有城裡人的孤獨,她不時有鄉下人的自卑,她這樣度過了十二年。
她不喜留在鄉裡,不知是否因為城裡的經歷。她厭倦一些指指點點和近乎苛刻的要求,不知是因否城中人的儀態。她不解的是道理永遠說不清楚,自己永遠要在善解人意者的說辭下做落敗者,她一邊學著知識一邊看著知識被顛覆。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她不得不作合乎鄉村情理卻不合乎自己心理預期的事。
她有過嚮往,像注入小溪河中的融雪水對於遠海的嚮往,想行一場歡樂的奔赴。但她又不免被生活所縛,一如既往洗衣做飯,總是燃燒著光陰燃燒著青春熱情燃燒著夢想的洗衣做飯。橋邊姑娘,指的不過是旁人只見到的那緣於成年前後那份痴痴的,拿分無顧忌的熱情,衝破了鄉村習慣不顧一切的向未來跑去的神態,終究也只有一剎。如果她是一朵杏花,她想被春風吹成飛花像雪一樣漫天飄舞,她不想被用人摘下觀賞後棄置在地零落成塵。
零落成塵的會是那些初中輟學的同齡人嗎?不。他們只是換了一條路回歸。他們比她見識了更廣大的世界,想逃離要拋棄這個小村莊束縛到年輕人無法呼吸的關係網,他們總是為寄多少錢回家而苦惱,他們總是為婚媒嫁娶而苦惱。他們也用外面的眼光打量小村子,他們和巧秀一樣:在落後的文化素質和低層次的文明水平與高揚的主體精神之間形成了矛盾衝突,在家鄉的同齡人面臨的普遍問題上表現出來了心靈的躁動和痛苦的精神裂變,但他們都無法選擇。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歸宿。
十二年後,父母結束了在外打工漂泊的生涯,一家老小住進縣城裡邊,他們已經賺夠了錢。但幾乎不曾交流過的家庭,或者說思想差異巨大的家庭即使身處現代化程度足夠高的城市,也被經營成了一個古老重複的小村莊。她離開了一個村莊,回到另一個村莊。巧秀的父親和丈夫會一如既往樸實而愚昧,一如既往,將生活的詩意和感動消磨在瑣碎的事情,將迫不得已的無能的憤怒發洩給最親近的人,將短暫的一生執著於片刻的失敗。等到有了孩子,一如既往,既希望孩子像大都市生長起來的孩子一樣獨立勇敢,又希望他能聽自己的話,按自己的籌劃渡過一生。最後,巧秀和她的丈夫外出打工,因為有更大的更繁華的城市在等待著他們,他們還要去那買房子。
巧秀想過逃離,最後選擇回歸。
循規蹈矩的橋邊姑娘,按照道德將婚姻視作經濟上獲得安全感的交易;未曾循規蹈矩的橋邊姑娘,被浪子騙走情懷做了燈紅酒綠處的娼妓。
誠然,我們需要一種內在價值觀來安放意緒,生活才能持續下去。但這份價值觀不能也不應是腐朽的一成不變的,人與人並不相等。
橋邊姑娘不應永遠的做橋邊姑娘,而要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儘管一路是封建餘垢的灰,一路是極致的痛和糾結的孤單,儘管歷史傳統和現實的溝壑無限寬大,儘管思想的桎梏甚至偶爾能帶來身心的歡愉,我們都應當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