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報記者彎文奎
實習生張成誠
近日，新華社披露一起特大製售假壯陽藥案，犯罪嫌疑人花費8萬元將假壯陽藥刷成某拼團購物網站「爆款」，一個月可銷售6000餘單，銷往20多個省份。警方調查發現，犯罪嫌疑人在拼多多上開設多家網店，為了讓更多客戶能在檢索時看到自己的店鋪，所以高投入刷單。
接到反映後，河南商報記者通過數日暗訪調查，發現電商商家背後的一條刷單產業鏈。刷單平臺通過廣告招攬電商商家入駐平臺放單，刷手接單後為上述商家刷單，平臺則通過收取商家會員費和利用資金流謀利。同時，刷單行為涉及大量的電商平臺帳號以及快遞空包現象。
【報料】
商家、刷單平臺、網絡刷手
一同構成刷單產業鏈
「你看這個商品下的評論好幾條都是相同的。」5月15日，一位常在拼多多平臺上拼單的消費者王女士告訴河南商報記者，商品下「滿意」「很好」這樣雷同的商品評價，讓她對這些評論的真實性產生懷疑。「消費者評價也流行蓋樓？」
電商平臺究竟多大程度上存在好評造假的行為？帶著消費者的疑問，河南商報記者展開了調查。
5月16日，經過接觸，一位刷單行業的從業者劉娟（化名）向河南商報記者透露，事實上，因為商家有提升排名的「剛需」，刷單現象大量存在，電商商家、網絡刷手、刷單平臺，一同構成了刷單產業鏈。
劉娟告訴河南商報記者，在其熟悉的某刷單平臺上，每天都有上百條商家發布的任務等著刷手們去做。這個刷單平臺產業鏈完備，提供商家、刷手、空包購買一條龍服務。為了提高刷單效率，該平臺還引入了「拼多多授權」功能，能夠幫助商家將虛假單號一鍵導入拼多多後臺。
【調查】
刷單平臺宣稱
提供一站式解決方案
5月17日，河南商報記者註冊劉娟所述的某刷單平臺進行登錄。一進入該平臺，就發現其在醒目位置打出的「特色」自宣：拼多多提升銷量，一站式解決方案。
該平臺在新手教程裡稱，「平臺一萬多名會員來自全國各地不同地區、不同IP、不同ID，平臺提倡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免費的互刷模式，一切都是純人工操作，和真實的交易幾乎沒有什麼差別。」
平臺上除了教商家和刷手們發布任務、接受任務的教程之外，該平臺還制定有發布任務和接受任務的規則。
為逃避刷單審查，平臺要求接受任務的刷手，接到任務後必須查看任務的屬性（如：尺寸、顏色、套餐等），如果沒有按照任務的屬性購買會被舉報；接受任務後第一時間掃二維碼進入商品瀏覽4分鐘以上，否則會被商家舉報處罰。
河南商報記者調查發現，某刷單平臺的交易規則如下：電商商家在平臺上「放任務」，同時往平臺充入「擔保金」[擔保金=(下單價+佣金)×放單數量]。刷手接單，電商商家需要為刷單的商品先行墊付貨款，在刷手確認收貨並提交好評獲得商家審核或平臺自動審核後，擔保金就會打入刷手在平臺上的帳戶，刷手可進行提現。
【體驗刷手】
沒收到快遞
物流信息卻很完整
跟著提示，河南商報記者簡單註冊後，就在拼多多互動板塊成了一名刷手。進入該板塊後，記者發現很多需要刷手接單的任務。
河南商報記者接了3條任務。這3個相關的拼多多商家，分別經營的是衛浴盆櫃、女生飾品、果樹苗。
3個商家均向刷手提出了要求，一家要求「馬上收貨好評」，另外兩家要求三天後收貨好評。
賣果樹苗的商家還指定河南商報記者評價必須為「很好」。在該商家的拼多多網頁，記者看到目前該商品已拼單92件，評論35條，多條評論都是「很好」。
以果樹苗商家發布的任務為例，5月17日下午，河南商報記者接到任務後，後臺彈出商家拼單頁面二維碼，拼單十來分鐘後，下午4點多，電商平臺上的物流信息即顯示，賣家已發貨。
次日，河南商報記者去商家後臺評論後，商家放款，平臺將商家的保證金打給了河南商報記者帳戶，記者「賺取」佣金。交易過程中，河南商報記者並沒有收取到包裹，但該交易的物流記錄顯示，貨物送達，且快遞信息能在快遞官網上清晰查到。
上述業內人士稱，佣金任務一般發的是空包，很多空包刷手根本不用線下收貨，物流顯示籤收後即可確認收貨。
【體驗商家】
記者假扮商家發布任務
能發空包、刷好評和銷量
5月16日，河南商報記者對商家發任務的過程進行了體驗調查。
在拼多多商家管理後臺註冊成為商家後，河南商報記者通過一件上貨工具，複製連結，幾分鐘就將平臺上一款賣得比較好的植護抽紙變成了自己的商品。
有商品後，河南商報記者在該平臺上發布了5單任務，要求刷手給出好評，文字自由發揮。任務發布後不到半個小時，備註信息顯示山西和廣東的5位刷手接受了記者的商品好評任務。
完成任務對接後，記者點擊平臺下方的合作空包網，購買了有真實物流信息的空包。
在空包網上，點擊「拼多多授權發貨」按鈕，記者在拼多多店鋪上的發貨訂單信息，全部顯示在了該網站上。在物流公司一欄，有近十家快遞公司可供選擇。
河南商報記者選取了申通快遞、國通快遞，花5.6元買了5個物流空包。其中國通快遞單個費用0.8元，申通快遞單個費用1.2元。
買好空包發貨後，河南商報記者在某刷單平臺點擊發貨。在河南商報記者並沒有真正發貨的情況下，快遞公司官網的物流信息已顯示開始收貨配送。
以發往廣東東莞一公司的快件為例，河南商報記者未發貨，5月16日20點，申通遼寧瀋陽公司卻顯示已收件；5月19日，廣東東莞公司顯示在派件；5月19日11時，該物流信息顯示，買家本人已籤收。
劉娟透露，這種情況下，其實是空包網與某些快遞網點人員達成默契，因而在本人完全沒有寄件或取件的情況下，卻有了單號和物流記錄。事實上，發空包是刷單產業鏈中的一個環節。
河南商報記者註冊的拼多多店並沒有賣出實物，但發布任務後，商品的銷量從0變成5，刷手的好評也很快到場。刷手們評論「物有所值，贊」「蠻好的，很滿意」「價格你家倒是很實惠的」。
促成5單銷量和好評，河南商報記者總共只花了12.6元。除了買銷量，在平臺上，商家還可以買訪客增加店鋪的流量。記者進行了嘗試，花了4元錢，就買到了100個訪問量。
【追問】
刷單讓商家受益
誰來保障消費者權益
通過刷銷量和刷好評來誤導消費者，拼多多等電商平臺不會進行查處嗎？
空包網上一位客服讓記者去看他們網站的宣言：我們是通過列印軟體對接拼多多的，使用這種方式發貨的話，拼多多系統默認已經列印快遞單了，99%不會查出是刷單行為。
此前不久，南方都市報也對這個刷單黑產業鏈進行過摸底，一名網絡刷單平臺的前員工告訴記者，職業「刷手」只要帳號多，足不出戶月賺萬元。而其刷單公司，50個工作人員，月利潤也能達到兩三百萬元。
在為數眾多的「刷手」背後，是需要通過刷單提升帳面數據的商家。
一位商家告訴河南商報記者，之所以花錢刷單，一方面因為銷量是許多消費者選擇購物的主要參考指標之一，許多新開網店都會選擇刷量衝人氣，「劣幣逐良幣，你不刷你就沒有起來的可能。」另一方面，許多電商平臺都會搞活動，銷量情況是電商平臺搶曝光率的關鍵因素。
河南商報記者調查期間發現，商家通過點擊「空包網」可購買有真實物流信息的空包，通過刷單提高銷量，並通過「拼多多授權發貨」一欄可直接發貨。那麼，拼多多是否有意在為商家刷單提供便利？又是如何管理商家刷單行為的呢？
【說法】
拼多多公關部人員回應
刷單平臺與拼多多無關
5月22日，河南商報記者通過電話聯繫到拼多多客服，將上述刷單網站地址發給對方，對方表示打不開，而記者在電腦前輸入網址仍能打開。
對於拼多多如何管理刷單行為等疑問，對方表示需上報領導才能給予回復。
5月23日下午，一名自稱拼多多公關部郭姓女子給河南商報記者發來回復。
對於某刷單平臺與拼多多平臺的關係，對方回覆中稱該網站與拼多多毫無關係。對於刷單行為的管理，回覆中稱：「拼多多嚴厲打擊刷單行為，通過風控系統的大數據模型全天候巡查，以及風控專員不定期巡查等手段，24小時進行監控。刷單行為一經發現，會依照平臺規則對違規商家進行處理。」此外，對方還表示拼多多從未給任何刷單平臺授權。
【疑問】
不發貨為何有物流信息
快遞企業稱需調查
河南商報記者注意到，上述刷單平臺明確註明「拼多多互動」區域，此外，在空包網上點擊「拼多多授權發貨」按鈕，記者在拼多多店鋪上的發貨訂單信息，全部顯示在了該網站上，這又是為何？記者測試期間並未真正發貨，為何會真有快遞接單，並顯示運輸和籤收？
【申通】
5月23日上午，河南商報記者聯繫到申通快遞上海總部的工作人員楊先生。楊先生告訴河南商報記者，查詢顯示已經籤收，「如果真沒發貨可能就是刷單了，不過中間要經過發件公司、轉運中心、派件公司，難度有點大。」至於為何出現這種情況，楊先生表示需要監察部門查詢後才能得知。
【國通】
測試期間，記者還發現，作為刷手，隨便填寫一個地址就可發貨，記者虛擬了瀋陽一個地址，虛擬了一個人物，但幾天後，商家選擇的國通快遞卻顯示這個虛擬的人物本人已籤收。而記者所填寫電話號碼均為真實號碼，卻並沒收到快遞來電。對此，河南商報記者聯繫發貨並顯示有物流信息的國通快遞，一名客服告訴河南商報記者會將此事登記，需要當地網點核實後才能給出回復，並未給出回復期限。
5月23日下午，國通快遞一名陳姓客服經理告知河南商報記者，目前公司正在調查，但並未透露調查時間，而另一名工作人員表示公司是禁止「空包刷單」業務的。
【最新】
記者測試帳戶被鎖定
空包網仍可照常註冊
23日下午6點左右，河南商報記者將此事向申通快遞、國通快遞和拼多多三方反映後，再次登錄在空包網註冊的帳號，卻顯示此前做測試的帳號已被鎖定，提示顯示：「對不起，您的帳號已被鎖定，可能您違法使用空包行為，您的行為會被記錄，嚴重者將承擔法律責任！請勿在本網站重新註冊帳號進行違法行為，否則後果自負！」
隨後，河南商報記者嘗試在上述「空包網」再次註冊，通過另一個QQ號瞬間即可註冊登錄。
【觀點】
刷單行為取證較難
應利用技術手段甄別
對於刷單現象，河南商報記者諮詢了北京師範大學法學院教授、亞太網絡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劉德良和電子商務研究中心法律權益部助理分析師賈路路。
刷單平臺為何屢打不絕？劉德良表示，網絡是開放的，沒有地域性，消費者的從眾心理加上電商平臺聚集的人氣，讓消費者在選擇商品上面臨選擇困難，客觀上為刷單平臺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條件。
此外，劉德良表示刷單本身是一種失信行為，從刷客到電商再到物流等形成一個黑色產業鏈，商家有這種需求，就會與刷單平臺形成供需關係，物流提供虛假信息也能獲益，這是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為，但是網絡交易大多是電商平臺制定的，因此取證較難。「除了加大執法外，還需要建立誠信體系，對於刷單的電商和物流以及平臺列入失信名單，而不僅僅是罰款。」
另外，賈路路告訴河南商報記者，在平臺方面，要充分利用技術手段對刷單行為進行識別，按照平臺入駐協議的規定，加大對刷單經營者的追責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