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5月,辛亥革命之後不到四年,一起震驚國內外的暗殺事件被各大報刊公之於世,這次暗殺中遇害的正是資產階級革命家前滬軍都督——陳其美。由於幕後真兇直指當時的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袁世凱,一時間竟沒有人敢為陳其美收屍,就在此時,一個年輕人連夜從南京出發趕到上海,他不僅將陳其美的屍體裝殮入棺,送回陳其美在上海的住所,而且還堂而皇之的設起了靈堂,為陳其美舉行追悼會,這個年輕人正是後來權傾一時的蔣介石。後來在陳其美死後的的第十九天,袁世凱就在北京暴斃了,此後悼念陳其美的活動便開始在江浙滬一帶達到了高潮,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在辛亥革命中作出貢獻,被孫中山先生稱之為「民國起義首功之人」的陳其美,其遺體的下葬卻遲遲拖了一年多。
他的遺體之所以沒遲遲沒有入土為安,主要原因是在國會中發生了到底該不該對陳其美施以國葬之禮的爭論。
1916年10月,國民黨議員夏葉聲在國會中提出議案「請以國葬之禮施之於陳英士」,11月,唐紹儀再次提出「陳君之生平,民國之功,固以偉矣,為之表彰,予以國葬」,而此時,國會當中不僅有人極力反對陳其美舉行國葬,而且還有人甚至以所謂陳其美死後「經營紀念牌,修墓送葬所需款項極多」而「同志切以窮窘至極」為理由不願意提供陳其美的喪葬費用,他們覺得雖然陳其美對革命有功,尤其在二次革命居功至偉,但是他也有缺陷,比如講他「流連花叢」,生活作風極不檢點,還有就是在辛亥革命以後刺殺革命同志陶成章,因此他們覺得舉行國葬是不適宜的。
陳其美,字英士,浙江吳興(今湖州市)人,生於1878年1月r7日。父親陳延佑是個秀才,因屢試不第,棄儒從商,在錢莊做些文字筆墨事務,家境小康。陳延佑生有三子,長子陳其業(陳果夫、陳立夫的父親),次子陳其美,幼子陳其採。陳其美15歲時,父親病故,家境日趨衰落,後經親戚介紹,來到崇德縣的善長當鋪做學徒。一幹就是12年。1903年春,陳其美來到上海同康泰絲棧當了助理會計。
陳其美之所以來上海發展,與他的弟弟陳其採大有關係。陳其採比陳其美小兩歲,與哥哥不同,陳其採在家鄉考中秀才後赴日本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後回國擔任上海新軍統帶。不久,他又出任湖南武備學堂監督。
弟弟的成功對陳其美來說是個不小的刺激,他不甘心一輩子默默無聞,於是便追隨陳其採來到上海。當時上海灘有一個叫範高頭的青幫首領,他的手下因打抱不平打傷了一名英國人,英國領事館要求中國政府從嚴處理,負責此案的陳其採據理力爭,使案件得到公正解決。範高頭對陳其採非常感激,於是便和他的哥哥陳其美結拜為兄弟,陳其美也由此一躍成為青幫「大」字輩的大佬。
1906年夏天,陳其美在陳其採和表叔楊信之的資助下去日本留學。到日本後,他進入東京警監學校第三班學習法律。當時清廷宣布預備立憲,須在幾年內完成警察改革,所以官費派人到日本學習。但當時日本並無警察學校,中國駐日公使於是向日方交涉,商請日本當局辦起了兩年畢業的東京警監學校。
一天的早晨,陳其美前往東京西片町散步,走到一片小樹林邊時,看到一名中國青年正在舞劍,遂上前搭訕,才知此人乃振武學堂學生蔣志清(蔣介石)。陳其美見其長得機靈英武,又是浙江同鄉,便有意交往。隨後,又認識了留日士官生黃郛,陳其美率性地提出彼此結拜為異姓兄弟。蔣志清因為比陳其美小9歲、比黃郛小7歲,深感以小攀大有不恭之嫌,所以有意推辭,但陳其美執意結拜。遂三人互換蘭譜,盟約「安危他日終須杖,甘苦來時要共嘗」,蔣志清特意將盟約刻在兩把寶劍柄上,分贈盟兄。之後,陳其美介紹兩位盟弟加入同盟會。
學第二年,陳其美發現實際情況與入學時的宣傳根本不符,學校完全是在糊弄中國學生。陳其美便聯合中國留學生以「只知自己圖利,罔顧學生學業」為由,印發傳單,提出另辦一所東斌學校,課目與警監學校相同,但教員儘量聘請著名大學的頭等教授。後來東斌學校的牌子立起來了,但哪裡請得到好教師,結果陳其美等由警監學校轉到東斌學校的學生只好提前畢業回國。
1908年春,陳其美奉命回國從事反清革命活動。此時,同盟會正處於非常艱難的時期,1907年至1908年間,革命黨人在全國各地多次發動的武裝起義幾乎全部失敗,革命形勢異常嚴峻。尤其是1907年徐錫麟、秋瑾浙皖起事失敗後,「清吏照會滬租界當局大索黨人,人心為之洶洶,諸同志多他避之」。同盟會在上海的黨務工作幾乎完全停頓,長江沿岸各省的革命工作也無所進展。面對如此險境,富有冒險精神的陳其美挺身而出,往返於滬浙及京津各地,多方聯絡革命黨人。1909年,在上海接辦革命機關天寶棧,由於叛徒告密機關遭破壞,陳其美也險些被捕。同年夏,擬與浙江會黨首領張恭等策動浙江起義,又因叛徒劉師培出賣而未果。1909年至:1910年,陳其美在上海創辦《中國公報》、《民聲叢報》,曾協助于右任創辦《民立報》,兼訪事(記者),積極宣傳革命。
陳其美活動能力很強,當時青幫頭子黃金榮在法租界巡捕房做事,在上海灘勢力很大,陳其美利用自己的青幫身份與黃金榮拉上關係。據《上海通志》介紹:「陳其美等革命黨人,為在租界站穩腳跟、減少麻煩、擴充隊伍,暗中聯絡幫會人物。在黃金榮等協助下,陳其美、黃郛等得以在租界建立革命黨秘密聯絡機關天寶客棧。」他以青幫大亨身份廣交朋友,網羅親信,在妓院酒樓設立秘密機關,於花天酒地中策劃革命事業。據一位名叫更生的記者回憶:「斯時清廷對待革命黨手段至嚴厲,一切革命工作,無不以極秘密行之。英公(陳其美字英士,故稱「英公」)主持江浙兩省革命運動……表面則酣歌狂飲,花天酒地,以避滿清之耳目。不知者以為醉生夢死之流耳,又孰知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哉!」
1911年7月31日,同盟會中部總會在上海成立,確立以「推覆清政府,建設民主的立憲政體」為宗旨,選舉陳其美、宋教仁、譚人鳳、潘祖彝、楊譜森為領導,陳其美負責庶務部。該會成立後,由於宋教仁、譚人鳳經常奔波在外,上海方面的工作主要由陳其美負責。他「在馬霍路德福裡一號,設立了總機關,寶昌路十五號為秘制炸彈處,嵩山路十一號為隱藏軍火處,打鐵浜四十五號、後馬路湖州旅館、萬安旅館等處為招待所,各省盟友隨時住宿、聯絡、會議,革命情緒日益高漲」。當時同盟會正處於最困難的時期,各地起義屢屢受挫,內部意見分歧,光復會又自立門戶。在這種情況下,陳其美在光復會的老根據地上海搞得熱火朝天,整個同盟會精神為之一振,陳其美這個後起之秀也引起了孫中山的注意。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義;11月3日,上海也響應起事。
上海光復的主要力量有同盟會中部總會、光復會上海支部和上海商團公會,光復會敢死隊主要負責閘北,商團公會負責南市城廂內外,同盟會敢死隊進攻江南製造局。
1911年11月3日午後,各路敢死隊與商團武裝數千人在西門外斜橋西園舉行誓師大會,陳其美等人發表演說,宣布上海反清獨立。起義軍隨即進攻上海縣知事衙門和道臺衙門,上海縣知事和道臺等人聞風而逃。
起義武裝在進攻江南製造局時,遭到猛烈抵抗,為減少不必要的犧牲,陳其美邀請上海巨紳李平書乘車進入江南製造局,與製造局總辦張楚寶接洽,曉以大義,勸其投降。不料,張楚寶不為所動,反將陳其美扣留,僅放李平書一人回去。
革命黨人向製造局發起猛攻,光復會的李燮和又率義軍來援,一鼓作氣攻下製造局,救出陳其美。據率領敢死隊率先衝進製造局的張承槱回憶:「餘率領弟兄攻入辦公廳前時,見陳英士仍被綁於簷柱上,兀自呻吟,餘急趨前為之松解。」
實事求是地說,上海光復以光復會功勞最大,就連陳其美也是李燮和帶人救出的。李燮和早年在長沙求是書院求學,曾參加過萍瀏醴起義,失敗後流亡日本,先後加入了光復會和同盟會。武昌起義後,他被黎元洪委為長江下遊招討使,後來還掛了個光復軍總司令的名義,到上海策動響應起義。
上海起事前,陳其美他們曾約定事成後推李燮和為都督,但起義成功後,陳其美卻當上了滬軍都督。據黃興之子黃一歐回憶,當時先是李燮和被推為都督,「因為人地生疏,一籌莫展,早已躲到租界去了」,新成立的都督府陷入癱瘓,這才改推陳其美,他本人就參加了那次會議,陳當時並不在場。關於陳其美當上滬軍都督一事,另外還有幾個版本,限於篇幅就不一一展開了。
就任都督後,陳其美任命自己的心腹黃郛為都督府參謀長兼滬軍第二師師長,還利用上海商團的捐款組建滬軍第五團,任命蔣介石為團長。1912年1月13日,為鞏固自己的領導地位,陳其美指使蔣介石將光復會領袖陶成章暗殺,後來又派人暗殺吳淞軍政分府都督李燮和,「射李未中,其隨身衛兵中彈死」。
後來有人評論,在同盟會和光復會分合的背後,可以看到陳其美等同盟會人物以革命主角自居,不願與光復會分享勝利果實。其實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能成為濫殺革命元勳的理由,從這些事情上也可看出,陳其美在上海和革命黨內部樹敵甚眾
但袁世凱不會讓上海這個中國最大的商埠安安穩穩地掌握在同盟會手裡,7月31日,在各方面的壓力下,陳其美被迫辭職,上海由江蘇都督程德全接管。就在陳其美去職的前一天,袁世凱以大總統名義委派他出國考察工商事務,並預付旅費3萬元。上海各界也為陳其美舉行了餞行宴會,陳在宴會上公開表示:「革命者,盡我天職之事,今破壞已終,建設方始,建設之道不可無學。吾往外洋求學,歸而襄助建設,亦所以盡我天職也。」
話雖這麼說,但陳其美此間卻始終沒有出國,一直在上海一帶活動。作為在上海地區擁有最大份額軍政實力和情報系統的前任都督,而且又是孫中山的心腹之人,陳其美深為袁氏所忌,這一點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陳本人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1913年3月20日,袁世凱派人刺殺了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宋教仁,製造了一起政治大血案。4月,又非法籤訂善後大借款,準備發動內戰,消滅南方革命力量。
袁世凱種種背信棄義、卑鄙無恥的行徑,激怒了孫中山等革命黨人,於是他們決定發動討伐袁世凱的「二次革命」。1913年7月12日,革命黨人李烈鈞在江西湖口組織討袁軍,發布討袁檄文;15日,黃興在南京促使江蘇都督程德全宣布討袁18日,陳其美緊隨其後,在上海奮起響應,任上海討袁軍總司令。
為了對付洶湧的反袁浪潮,袁世凱特派心腹悍將鄭汝成,統帥北洋陸海軍南下上海。鄭汝成,字子進,直隸天津人。早年入北洋水師當兵,當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督練新建陸軍時,轉投其門下,受到袁的賞識,不斷得到升遷。後被選送英國格林尼治海軍學堂深造,畢業後回國在清廷海軍中任高級軍官。袁世凱執政後,鄭汝成因出身北洋系,又幹練多才、忠心耿耿,深得袁的信任和重用。
鄭汝成到達上海後,用重金收買了駐上海的海、陸軍,導致陳其美按照預定計劃在上海發動起義後,駐上海的海、陸兩軍相互觀望,無一助陣。後來,討袁軍在進攻製造局之時,還受到了來自陸地和海上的兩面攻擊。製造局之役在相持數日後,陳其美所率各軍終因孤立無援而未能得手。隨著北洋政府援滬軍隊陸續抵滬,8月13日,上海方面的討袁行動完全失敗了。
為籌備在上海再次發動起義,陳其美不畏艱險,在日本和上海之間頻繁往來。1915年10月,陳其美從日本秘密潛回上海。他總結以往失敗的教訓,認為此次起義要從兩個關鍵點人手。第一,控制黃浦江中的海軍艦艇,「海軍不得,則上海難下」。第二,除掉上海鎮守使鄭汝成,此人是袁世凱的死黨,對革命黨人一向心狠手辣,是起義的最大威脅,必須擒賊先擒王。
但鄭汝成早已有所防範,他深知自己是革命黨人在上海暗殺的首要目標,因此格外謹慎,平日從不輕易離開戒備森嚴的鎮守使署,出入都有重兵護衛,這讓陳其美很傷腦筋。沒想到就在苦苦尋找機會之時,機會竟然來了。11月8日陳其美得知,日本天皇將於10日舉行加冕典禮,作為上海鎮守使的鄭汝成必將前往日本駐滬領事館表示祝賀。陳其美認為這將是一次絕好的行樅會,立即於9日召集中華革命黨上海支部的同志開會,經過詳細調查和周密分析,最終制訂出一個完備的刺殺計劃。
10日上午,狡猾的鄭汝成為避開乘車經過上海市區的危險,改乘汽艇從黃浦江繞道外灘,再乘車前往日本領事館。汽艇在黃浦江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鄭汝成從外灘上岸,換乘早已備好的汽車繼續前行。汽車開到外白渡橋,鄭汝成透過車窗看見了不遠處的日本領事館,心裡總算踏實了一些。就在這時,一顆炸彈突然向汽車飛來,在後輪下轟然爆炸,汽車戛然而止。隨即,一個年輕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迅速跳上車沿,左手抓住車欄,右手緊握手槍,對準被炸彈聲浪震倒在車上的鄭汝成的頭部連開10槍。鄭汝成的頭立時被洞穿如蜂巢,漿血四濺,當場斃命。鄭汝成的衛士跳下車企圖開槍還擊,被另一個年輕人擊退。
這兩位刺客是王曉峰和王明山,他們在陳其美的部署和指揮下,與各路伏擊人員密切配合,成功完成了刺殺任務。他們在行動之前曾向陳其美慨然表示:「以堂堂七尺之軀,獻之於國矣。」他們在被捕後曾自豪地說:「吾為祖國立一大功,雖死無憾。」後來,二人被租界當局引渡給北洋政府,遂遭殺害。孫中山高度讚揚王曉峰等人,「此等氣魄,真足令人生敬!」
消息傳到北京,袁世凱極為傷感,以至於不顧當時的體制,追封鄭汝成為一等彰威侯。袁世凱對陳其美原來就心存顧忌,此時更是恨之入骨。據陳其美後人陳澤禎回憶,早在「二次革命」時,「袁世凱曾派人找我祖父,送給他一大筆錢,讓我祖父不要反對他,去國外舒舒服服地做寓公。我祖父不肯收,他就派人帶口信說,那些錢早晚要用在你身上,意思是會派人暗殺他」。
鄭汝成事件讓袁世凱下了最後的決心。環顧國內革命黨人,最讓袁擔心的就是蔡鍔和陳其美,當時恰逢蔡鍔逃離京城,回到雲南通電反袁,揭開了護國戰爭的序幕;而陳其美在上海有威望、有實力、有基礎,又富有組織能力,號召力並不輸於蔡鍔。一旦陳其美響應蔡鍔起事,東南西南聯為一氣,大局就不可收拾了。念及於此,袁世凱決定除掉陳其美。
1916年5月18日下午,陳其美按照事先與李海秋的約定,來到日僑山田的寓所,準備辦理合同籤字手續。李海秋等人也如約而至。眾人寒暄過後剛剛落座,李海秋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是合同底稿忘帶來了,要馬上回去拿,說完抬腳就往外走。李海秋剛走出客廳的門,兩個持槍的陌生人猛然從外邊闖入,舉槍就向陳其美射擊。陳的頭部連中數槍,倒在血泊中,頓時殞命。兇手們隨即逃遁。
一向精明果敢、崇尚暗殺的陳其美,由於一時疏忽大意,慘遭袁世凱暗殺。這與陳暗殺陶成章何其相似乃爾!同樣是收買叛徒,同樣是通過熟人。
蔣介石聞知陳其美遇害的噩耗,立即趕赴出事地點。日僑山田因害怕受到牽連,已將陳其美的屍體放到了寓所的門外。蔣介石見陳暴屍街頭,撫屍慟哭,悲憤至極。他僱車將陳的遺體運到法租界自己藏身的寓所,夜不能寐,痛哭失聲。
1917年5月,蔣介石把陳其美的靈柩由上海歸葬於陳的故鄉浙江吳興的太湖之濱。孫中山親題墓碑――「陳公英士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