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當隊長
已過天命之年的四哥，常常流露出壯志難酬的憤懣：這輩子就這樣了？只恨前半生有幾次機遇沒能拿捏得住。
轉眼間，機會又來了。本隊的老隊長已年邁，許多事也著實問不過來，好賴拖了幾年主動請辭了。
南垛與北垛兩隊合併後，也就百十來戶，青壯勞力，除幾個在鎮上廠裡上班，再沒有願意呆在家裡的，一支娘子軍撐著半邊天。隊長人選最後一致注目到了四哥身上。
村裡張支書首先以老同學身份，親自熱情相邀；老隊長也是真心禪讓，苦口婆心相託；特別是隊裡幾位老「生產班子」，更是異口同聲：你當隊長，我們絕對支持！就像是要立他為帝似的。
都知道如今隊長這細芝麻官難當！「尖聰鬼」們脫不了「小私」的凡胎！一個個有利就上，無利就讓，號令不靈。
本來四哥就不是個閒人。集鎮上開著一爿水暖器材店，自己在外搞安裝，夫人守店接單，生意不錯，日子也圓趟。
可難得有這麼個小施拳腳的機會，倒不是在乎那一年萬兒八千的進項，四哥還是動心了。一番「三請三讓」後，他拿定主意，就算自己是能當鎮長的料，眼下也只能從小隊長幹起。
這一年的冬訓，他理所當然地參加了。聽了兩場報告，一時開了眼：領導的講話就是有條理，上面的文件精神、下面的規劃措施，一套一套的，聽得他心潮起伏，感慨萬千。於是乎，他得出一條硬核道理：還是跟著領導「混」、順著形勢走的好！好歹二十年前，自己就在鎮上試劑廠抓生產了，那時手下幾十號人服服帖帖聽我調度，還怕這小隊長幹不好？
話雖如此，可別小瞧了這個只有名分沒有級別的隊長，要過問的事多著呢。四哥的確不負眾望，幹得挺出色。
上任伊始的首場秀是當天的生產隊會議。晚七點半，很準時，凡在家的老老少少，按通知要求集中到了他家院內，且看這新隊長唱的是哪一出。
面對天天見面的鄉親，四哥也沒有太客套，散過兩圈香菸後，他收起笑容，一臉嚴肅地直奔主題：「今後隊裡開會記工，每會每戶20元，遲到20分鐘沒錢，今天算起。」話音一落，噓聲四起，不信是真的。想不到四哥真的從包裡拿出一搭貳拾圓的票子，數著人頭，現場發起錢來。
歡快過後，四哥擺擺手，回歸正題：「眼下第一要務是定章程。隊裡大事商議著辦，表決籤字留痕跡；小事我直接做主，大夥立的規矩要共同遵守。」說完敲了敲桌角，強調他的一言九鼎。
會後，生產隊辦事真的規矩起來了。
沒過兩天，四哥將管水員帶到機泵前，認真交代一番：「我每日從集鎮到家裡，親眼見證它被風吹雨淋，兩年都沒有挪窩子。今後，電機、水泵一定要入庫保養，回頭我們還要籤個安全協議」。邊說邊捲起衣袖，滑到圩埂下首，幫著管水員將機械搭上他平時的電動四輪專車。回來後，四哥翻出早已準備好、蓋有生產組硬戳的管水協議。管水員第一次捧起這份文本，感覺責任上了肩。
去年，在鎮、村的直接扶持下，通達工程已直達莊上，一條600多米長的水泥路面將垛南垛北連成一體。路剛建好，路芽還沒有配套到位，有幾戶勤快的，緊挨著路邊將黃豆點了下去，韭菜屯子也做好了。四哥下晚回家發現這情況，找到幾戶當事人，先禮後兵，變著法兒做他們的工作。「會上我就說過，農路邊沿一米範圍內不許長東西，你們這是明知故犯了。」有兩戶不過意，承諾不再長。幾位老頭老太認為不長可惜了，軟抵硬抗著把韭菜移栽過來。四哥真的火了：「再不聽勸，我就『龍達』（除草劑）伺候」。果真，他動用了非常手段，硬是沒讓他們得逞。
四哥的強硬是有名的，個性使然。自回家領起隊長頭銜、強推他的「新政」以來，觸怒了一些人，也讓他吃過蹩。一天，他家院牆外柵欄裡養著的兩隻下蛋大鵝忽然間不見了，未聽見半點異響，現場留下一張歪歪斜斜寫著「今借到四哥大鵝兩隻打牙祭」的便條。四哥心領神會，妻子也是一聲不吭，心下還這樣想：就送他們吃吧，但願這是改善關係的開始。
吃回苦，學回乖。許多事還得慢慢來。鄉裡鄉親的，還得走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的路子。
去年初夏，村裡限令生產組改廁到位，四哥有了用武之地。他是衛生潔具安裝的行家。本組7戶的無害化戶廁改造，直接請他包工包料安裝。他利用早晚時間，加班加點施工。結帳時，一律只收材料款，辛苦費硬是一分不要。四哥的回答真叫暖心：「都是家門口人，幫上一把還不應該嗎？」
這件事後，四哥的工作更順當了。上面提倡改革種植模式，改撒播稻種為機插秧，每畝收取幾十元的機械作業費。四哥此言一出，那幾戶立馬先答應下來，現錢預交到他手上。
「四夏」期間，「村淘」給了生產組100袋化肥分銷建議。四哥會上輕描淡寫一提，又是一個集體響應，化肥在哪都是買，價格也適中，很快完成任務。
父老鄉親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四哥深深體會得到。作為隊長，他有責任率先示範，引導大家改善居住條件。如今路況改善了，出行方便了，就是亮化工程一時還沒有配套到位。善於謀事的四哥多次跑村裡，請動領導幫忙。可杯水車薪難以善作善成。四哥腦筋急轉，他自掏腰包，購回2臺小型太陽能板照明燈具，在莊臺出口和自己房屋山頭先行一步安裝起來，希望「以自己的火點燃旁人的火」。這種洋氣的燈具，價格也不貴，也不用花電費，令莊上人羨慕不已，都來找四哥打探情況，聯繫組團安裝呢。
四哥身後有位懂他、幫他的賢內助。對他的任何抉擇，愛人是第一個百分百的支持！去年夏插前，四哥安排好旋耙機械下田作業後，去縣城辦事。下午三點多鐘，正是熱日當頭，耙機陷入溝渠淤泥裡，折騰半晌出不來。接到告急電話，四哥恨不能一步跨回來。情急之下，想到了請夫人出馬。救急如救火，妻子二話不說，關上店門，回到莊上振臂一呼，請出娘子軍，個個赤腳上陣，人力加機動，硬是將機子拽了上來。
為幹好隊長，四哥乾脆住回了老家，與大傢伙朝夕相伴，儘管這樣影響到了他的生意。每天早起，他有巡莊一周的習慣。只因在外打工發小的一句囑託，他每天都到莊北，敲一敲他老父親的家門，看看有沒有回應。每天在街上回來，習慣性地都要去快遞點看看有沒有本組的東西。新農保、新農合籌資款，許多家庭一時不就便，他都主動幫著先墊上，心裡只想著要提前完成任務呢。特別是年初的新冠疫情鬧騰得兇，他白天既要巡哨，晚上還得趕寫《出入證》信息，蓋上專印，發放到人頭。
就這樣，四哥在這片土地上，既操心又開心，過足了「官癮」。
（2020年4月20日）
夏集鎮 金奇
來源：寶應生活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