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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第31屆金曲獎獲獎入圍名單公布,其中許哲佩、魏如萱分別獲得6項提名,陳珊妮、鄧紫棋分別獲得5項提名。而更讓人眼前一亮的,是來自臺東地區的原住民阿爆(阿仍仍)以專輯《母親的舌頭》攬下8項提名,成為本屆金曲獎的最大熱點。
樂評人馬世芳曾形容阿爆為「高級的聲音,有質感的聲音。」
的確,縱觀近幾年的華語樂壇,著實不乏實力唱將,但若將音樂作為一種媒介,其中所包含的信息,似乎也未必有多麼豐盈。
久而久之,很多沉迷於音樂的人們,都期望聽到「不同的聲音」——也許是某位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音樂人橫空出世,也許是某個帶有強烈「歸屬感」的人為自己的整個族群發聲。
阿爆屬於後者,作為排灣族的一員,她像是「文化大使」一般,給人們呈現了一種少有人知曉的語言。而「母親的舌頭」即為此意,它指的是「媽媽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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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眾來說,「阿爆」這個名字似乎很陌生,而實際上,她又並非樂壇新人。
早在2003年,阿爆就和另一位音樂人Brandy組成重唱組合出道,首張專輯便拿下第15屆金曲獎「最佳重唱組合」,而當年和他們一起入圍此獎項的人,還有S.H.E。
戲劇化的是,阿爆得獎隔天,她所在的唱片公司因故停止營業。之後,阿爆和Brandy的組合解散,而阿爆的生活也因此陷入低谷,音樂生涯面臨巨大危機。
此後10年,她再也沒有以音樂人的身份出現在公眾視野當中。這10年間,她做了許多工作,從「圈內」到「圈外」,最終成了一名診所的護士。
2014年,沉寂許久的阿爆獨立製作並發行了專輯《東排三聲代》。專輯中的所有曲目均取自排灣族古謠,而製作這張專輯的初心,是為了替年邁的,曾是部落古謠領唱人的外婆完成自己的心願,將這些紮根於民間的文化流傳下來。
特別的是,這張專輯的所有曲目被分成了兩個部分,前半部分由阿爆的外婆親自演唱,甚至在部分歌曲中,外婆會先用排灣族語介紹歌曲的背景,應用場景,再由阿爆的母親用漢語進行翻譯。
例如在專輯中一首名叫《uwauwa》的歌曲中,母親替外婆翻譯,講述這首歌為長者在訂婚儀式前聚在一起吟唱的,開嗓的歌,接著,大家便齊唱。
而在專輯的後半部分中,則出現了由阿爆進行編曲、演唱的「現代版本」。阿爆在原曲的基礎上加入了豐富的和聲,以及碟鼓等打擊樂器,呈現出一種非常飽滿的「圖騰感」。
而這種審美觀,在《iyaneljalune》、《sacealjan》等曲目中都得到了完整的呈現,若抽象一點描述,則是一種「充滿力量的遼闊」,美麗,卻讓人敬畏。
就這樣,阿爆的外婆用部落語言唱著古謠,母親為其翻譯,阿爆再一點點學過來,為其配上現代的音樂色彩,這個非常美好的、可愛的過程也正好點題「東排三聲代」。
而在專輯封面的左下角,寫有一句話:「聽家人的歌,找回家的路。」若不是在「東排三聲代」的語境下,這句話似乎很難引起人的興趣,因為它頗像一句廣告詞,而只在聆聽過音樂之後,便能感受到這句話當中的真情實感,充滿分量和愛。
自此之後,阿爆重新走上音樂的道路,她不僅承接了外婆的歌謠,給外婆獻上了一份無價的禮物,並且開始深入探索臺灣原住民的部落古謠,以一種全新的視角來塑造自己的音樂,而這張《東排三聲代》,也是她用音樂刻畫「自我歸屬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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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阿爆開始走訪不同的部落,收集各式各樣的部落古謠,於是在2016年,她發行第二張專輯《vavayan.女人》,至於為什麼這張專輯叫「女人」,則是因為它誕生於阿爆和母親作為兩代排灣族女性之間的交談,也因此,它體現出了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和意識形態。這是阿爆用音樂刻畫「自我歸屬感」的第二步。
在專輯文案上,阿爆提到:「我跟媽媽一起,我給中文,她給母語,這樣一來一往,就跟傳統文化的形式是一樣的。」而這種「口頭相傳」式的真實場景,在專輯中一首名為《nia ljavalan 我們的聊天 》的曲目中被完整記錄下來,也因此,這張專輯中的許多歌曲的作詞人中,有阿爆母親「愛靜」的署名。
若細細聆聽、體會,並想像這種交流的場景和畫面,也著實令人動容。因部落中的古老語言不像其它大眾語言般有相對系統的文字、符號,所以「口頭相傳」成為其唯一最有效的傳承方式,卻也正是這種方式,承載了僅僅屬於原住民的,獨一無二的文明狀態。
而同時,這張《vavayan.女人》在延續了《東排三聲代》的原住民風格之外,還在音樂上加入了更多的現代音樂風格,例如在專輯曲目《namakudamun 婦女們的聚會》中,我們可以聽到Bass的Slap演奏、鍵盤的爵士化和聲、木製軍鼓所帶來的乾脆有力,種種一切都使得這首歌充滿了Funky的律動。
而在另一首名為《Stronger 堅強》的曲目中,我們又能聽到吉他刷著Ska音樂般的反拍、貝斯所演奏的連續同音,使得這首歌帶有強烈的Reggae元素。
除此之外,我們甚至還能在《pazulju dalevan 延續快樂》一曲中,聽到一大段由電吉他演奏的布魯斯搖滾Solo,而似乎這還不夠,阿爆還要將punk似的「噪音」至於《kanu 你在哪裡了!?》的尾奏中。
這種將部落語言同現代流行音樂融合在一起的做法,體現了阿爆對於不同音樂風格的掌控力、凝聚力。
2017年,《vavayan.女人》獲得第28屆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專輯獎」,而為此專輯擔任製作人的荒井十一也因此獲得「最佳專輯製作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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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vayan.女人》的最後一首曲目名叫《vavayan 排灣女孩》。這首歌的歌詞非常詩意:「百合花、月亮、五彩的小蟲,美麗的彩虹。百合,形容她們的高潔優雅。月亮,形容她們的母性光輝。五彩的小蟲,形容她們的美麗」。
「百合」、「月亮」、「五彩的蟲」,對於如今生活在都市文明中的我們來說,已經不那麼常見,我們若抬頭望向夜空,也許只有霧霾。
在阿爆的簡歷上,其出生地為臺灣省臺東縣金峰鄉正興部落,民族是排灣族。相比起部落之外的人來說,二者間的確有著很大的不同。在部落當中,人們通常都具有更強烈的儀式感,而這些儀式感也通常會賦予某些物件以「特別的意義」。
就好比百合之高潔,月亮之光輝。而儀式的本身也同等於「精神的信物」,它作為人們和其所敬仰的圖騰、禮節、神靈,以及行為準則的橋梁,一直存在於那些相對不受新興文明「打擾」的族群中。
而在儀式當中,歌唱的行為是非常常見的,因為它能讓人們在同一時間,用著同一種語言,為了同一個對象而發聲,在這個過程中,它也悄悄地,將族群的獨立個體更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對於許多沒有文字書寫系統的部落來說,這是傳承文化信息的最簡便方式。於是,許多來自於部落中的人們,他們沒有學習過我們認為的「科學」演唱技巧,沒有接受過任何我們認為的「系統性」訓練,卻可以唱得高亢、透亮,有著恰到好處的共鳴,且輕鬆自如。
不得不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天生的歌者」。因為他們的歌聲,遠離一切商業化,遠離現代文化的教條,僅僅只是「隨心而唱」。
也正因此,阿爆的音樂在功能上和我們平日裡所聽到的市面上的音樂有著本質的區別。我們不能否認,當流行音樂形成產業鏈之後,它所夾雜的商業氣息有時的確讓音樂人無奈。而商業化本身是可以對文化起到良好推動作用的,只是有時偶爾「劍走偏鋒」,使人不得不因聽眾「喜歡聽愛情歌曲」而去寫「愛情歌曲」。
而阿爆的做法卻不同,她所收集的,都是在遠離商業氣息下的自然狀態中,已經被寫就的語言、故事,這些故事中的愛情,僅僅是因為某位部落的勇士真的愛上一位女孩,從而聊表心意。在這個語境下,「百合」、「月亮」、「五彩的蟲」的確有著其無法替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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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30日,阿爆發布第三張專輯《母親的舌頭》。封面上畫著的是排灣族的神靈—太陽神。這位神沒有性別,盤腿而坐,目視前方,雙手張開,擁抱一切,賦予人間以光芒。
而這樣的圖騰式形象,正是一個又一個部落在經久不衰的原住民文明中,一點點凝聚而成的。
有的時候,人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卻崇拜同一位神靈。而縱使在不同的語言中,也許會缺乏某些表述詞,但「神靈」這個詞是每一種語言當中都有的。
在專輯文案中,阿爆形容這張專輯為「高級族語作業薄」,因她在其中演唱的,不僅僅是排灣族語,還包括臺語、英語、阿美族語。
「語言」,是這張專輯所體現的一大精神核心,同其主題「母親的舌頭」,即「媽媽的語言」相契合。而更有意思的是,「舌頭」通常讓人想起「味覺」。
而專輯中,有《minetjus 嚇一跳》一曲,其歌詞唱:「izua kinesa ni vuvu a cinavu ,pinuljacenga,djinukudijk, pinilaulj atua valeng(外婆煮的東西有吉拿夫、搖搖飯、南瓜地瓜糕、醃肉小米湯圓),izua kinesa ni vuvu a qapilj ,vavuy a siav pinutijanaqan ,atua valeng atua pangesuy (外婆煮的東西有豬血腸、刺蔥山豬肉湯、佐醃肉、涼拌香菜)。」
而這些歌詞,正是用來形容部落中老一輩人對食物的偏好,同時貼合「母親的舌頭」,像是專輯的一個彩蛋,一語雙關,只不過這個部分,是舌頭的「味覺關」。
而在專輯的同名曲《kinakaian 母親的舌頭》中,阿爆唱:「Lemangedan sun tua ku kai ,Langedau langedau,Azua tja kinakaian,Bulay aravac aia(如今你總算聽聞了我,聽著吧,我們的話,自然而然,說起來是多麼的美。)」
這句歌詞,充分體現了阿爆對於自己身為一個排灣族人的文化自豪感,這也是阿爆一直以來所秉持的精神當中的核心部分。於是,《母親的舌頭》一專,成為她用音樂刻畫「自我歸屬感」的第三步。
而除去其專輯封面所表達的對於太陽神的尊崇,以及歌詞中所表達的對於自身文化的自信之外,這張專輯的電子樂成分是一大亮點。
專輯中有一曲名為《kalipang 不能亂愛》的作品,其打擊樂的部分頗有Broken beat的意味,而Bass線條則更是充滿「蒸汽感」,許多部分對於切分的運用賦予其Dub Step的元素。
而歌詞也非常有趣,也非常真實:「uri ku sitjuapen tazua ku kinatjengelaian ,nakuia tjengelay a paqetelen aia lja ti kina(我要給我暗戀的人遮陽擦汗,媽媽說不可以亂暗戀別人)」。
而在另一曲《tjakudain 無奈》中,阿爆以電子樂為基底,邀請李英宏以說唱的方式進行了一場極具現代感的「男女情歌對唱」,仿佛對「媽媽說不可以亂愛」給予「頑皮」式的「反抗」,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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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3年到2019年,作為音樂人的阿爆一共出了《阿爆&Brandy》、《東排三聲代》、《vavayan.女人》、《母親的舌頭》四張專輯。其跨度長達16年,但這四張專輯,每一張專輯都進入金曲獎提名,而《阿爆&Brandy》和《vavayan.女人》兩張專輯則早已將提名落實成獎盃。
而在今年的金曲獎入圍名單中,阿爆憑藉《母親的舌頭》獲得的提名包括年度歌曲、年度專輯、最佳原住民專輯、最佳作曲人、最佳作詞人、最佳編曲人、最佳專輯製作人、最佳原住民歌手。毫無疑問,她再次贏得獎盃是勢在必得。
如今的阿爆,在從事音樂創作之外,也同時和諸多音樂人開設「MINETJUS 原名電音製作解密」的課程,阿爆參與和負責教授:和聲技巧&錄音實作、族語文化&詞曲創作、原住民音樂&電子音樂製作三項課程。
不難看出,阿爆對於原住民音樂的傳播是充滿了極大熱情的,而的確,這些來自原住民部落的聲音背後,蘊含了極其深遠的文化歷史和精神價值。而很多時候,這些聲音因為各種緣由而沉默,若有人可以打破這種沉默,阿爆定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