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將於今晚19:00揭曉(北京時間),誰會最終獲得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今年83歲的菲利普·羅斯,當屬美國聲譽最高的在世作家。多年以來,也一直是獲諾獎呼聲最高的美國作家。延伸閱讀:美國作家唐·德裡羅個人資料照片簡介
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個人簡介:
創作之初即爭議不斷
1933年,羅斯出生在美國新澤西州紐瓦克市的一個猶太移民家庭,父母是祖籍東歐的第一代移民。羅斯一家人所在的威誇依克地區是一個猶太人聚集區,在他成長的時代,這裡90%的居民為猶太人,這一地區的人情風貌,此後在他的小說中一再出現。
17歲時,羅斯進入位於賓州的巴克內爾大學讀英語專業,後進入芝加哥大學攻讀碩士。在此期間,他結識了前輩猶太作家索爾·貝婁。芝加哥大學1950年代中期濃厚的文學和學術氛圍給羅斯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增加了他從事寫作的動力。
1959年,羅斯以中短篇小說集《再見,哥倫布》出道。在這個收入了6篇作品的小說集中,羅斯以機智老練的筆法描述了美國中產階級猶太人的生活,對固守傳統的猶太人及其價值觀加以深刻的嘲諷與反思。索爾·貝婁因此對年輕的羅斯褒獎有加,稱讚「羅斯先生一出場,指甲、毛髮、牙齒都已長齊。他說話流利,技巧嫻熟,機智幽默,富有生氣,具有名家風範」。《再見,哥倫布》於1960年摘得美國國家圖書獎。那一年,羅斯才27歲。
年輕時的菲利普·羅斯
不過,讓羅斯獲得全美乃至國際聲譽的,是他的第四本小說《波特諾的怨訴》。小說的主人公是30歲出頭的民權律師波特諾。波特諾用狂暴、直露、憤怒,有時是迷惑和混亂的語言,向他的心理醫生剖析自己的困擾,比如從青春斯開始的無法饜足的性慾望和無休止的自慰行為,其中不乏被看作「變態」的舉動——用姐姐的內褲和冰箱裡的牛肝作輔助工具。
與波特諾的性困擾交雜的,是他對自己猶太身份的困惑與反思。父親的偏執焦慮、母親的溺愛嘮叨,都帶給波特諾很多煩惱,而普通美國猶太家庭內部的紛爭,又與猶太人幾千年來顛沛流離的命運和大屠殺的歷史、猶太人的身份焦慮難解難分。在這部小說中,未經自我審查的狂放語言和真切的自嘲,製造了強烈的喜劇效果。全文充滿語言能量。
《波特諾的怨訴》出版後獲得廣泛關注,羅斯一舉成為百萬富翁,名利雙收。但同時,它也引發了巨大爭議。許多讀者對書中的性變態描寫感到震驚和反感,一些人將此書當作羅斯本人小說化的自傳。在美國的猶太人群體中,《波特諾的怨訴》也引發了爭議。
事實上,自《再見,哥倫布》一書開始,羅斯就遭到了美國猶太群體內部的猛烈批評。許多人認為羅斯醜化了猶太人的形象,批評他為「自我憎恨的猶太人」,認為這些小說可能助長反猶主義。這種批評到《波特諾的怨訴》時進一步激化,批評者不但包括秉持傳統猶太教價值觀的拉比和社區領袖,也包括自由派知識分子,如作家歐文·豪和評論家黛安娜 ·特裡林(文學批評泰鬥萊昂內爾·特裡林之妻)。對性和猶太身份的處理不當,也成為追隨羅斯整個創作生涯的主要指控。
「發明」祖克曼:核心主題開始出現
1970年代,羅斯在創作的形式與主題上做了不少實驗,寫下了諷刺小說《我們這一幫》(Our Gang)、《偉大的美國小說》(The Great American Novel),以及卡夫卡式的荒誕寓言體小說《乳房》。
不過,開啟羅斯創作生涯中第一個真正高峰的,是1974年的《我作為男人的一生》。在這部小說中,羅斯虛構了作家內森·祖克曼(作家的分身),以及祖克曼筆下的虛構人物、文學教授彼得·特諾普(分身的分身)。從這本書開始,作家與其作品的關係、真實與虛構的關係,就成為羅斯作品的一個核心主題。
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中期,羅斯寫下了一系列以內森·祖克曼為主角的小說,包括《鬼作家》《被釋放的祖克曼》《解剖課》《布拉格狂歡》。在《鬼作家》中,初出茅廬的年輕作家祖克曼,懷著朝聖的心情去拜訪隱居新英格蘭鄉間的避世作家E.I.洛諾夫,希望認其為自己「文學上的父親」(在這裡,滿懷文學野心的猶太兒子與其現實中平庸世俗的父親的衝突再一次出現)。在《被釋放的祖克曼》中,祖克曼因第四本小說《卡諾夫斯基》一舉成名,成為家喻戶曉的當紅作家,和女明星出雙入對,但他的生活也陷入混亂和危機——小說《卡諾夫斯基》被當作「半自體傳」解讀,讓祖克曼的家人深受困擾……家庭糾紛在祖克曼的父親去世時被推向高潮。在《解剖課》中,父母雙亡、已和弟弟決裂的祖克曼被一種突如其來的神秘肩痛所折磨,四處尋醫而無方,不得不放棄寫作。絕望中,祖克曼開始考慮放棄讓他被家族拋棄、受猶太同胞猛烈攻擊的文學事業,成為一名幫助女性分娩的婦產科醫生——在這裡,寫作的「分娩」與生理的「分娩」、小說家作為人性「解剖者」與醫生作為生理「解剖者」的對應關係,耐人尋味。
內森·祖克曼,這一羅斯到彼時為止最機智的「發明」,成了小說家本人以假亂真、虛實難辯的代言人。有評論者認為,祖克曼的發明是羅斯對世人對其小說(尤其是《波特諾的怨訴》)自傳性解讀的嘲諷與報復。
在經歷上,內森·祖克曼與菲利普·羅斯有著高度重合,卻也有時而明顯時而微妙的不同。在同與不同之間,羅斯賦予了祖克曼眾多層次的聲音與使命——作為自我捍衛者,他與自己在文學上和猶太身份問題上的勁敵米爾頓·阿佩爾激烈抗辯(阿佩爾與其現實中的歐文·豪有著強烈對應關係);作為反抗者、越軌者,他堅定地捍衛自己在欲望領地的實踐和書寫自由;作為自白者,他在自己和家人關係的問題上作了深切的反思與懺悔——不過,儘管對與家人的衝突與疏離感到反悔和遺憾,祖克曼對自己作為作家的藝術自由和道德立場卻是不懷歉意,並毫不放鬆的。
從「祖克曼」時期開始,羅斯的小說開始呈現出系統化傾向。《鬼作家》《被釋放的祖克曼》《解剖課》《布拉格狂歡》被結集出版,命名「被縛的祖克曼」,給人一種史詩式的聯想。著名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認為「被縛的祖克曼」接近悲喜劇的最高美學境界,並認為部分原因是,作為整體,它的效果超越了局部。
羅斯作品:「被縛的祖克曼」三部曲
布魯姆認為,將整個祖克曼「苦刑」(布魯姆認為它不能被稱作史詩)結集在一起的美學收穫之一,是它讓讀者體會到一種智慧上的逐步加速:從《鬼作家》一種和緩的契訶夫式悵惘、《被釋放的祖克曼》中對荒誕的果戈裡式呈現,到《解剖課》中納撒尼爾·韋斯特式的狂暴鬧劇,再到《布拉格狂歡》中卡夫卡式的冷酷超現實主義。許多評論家都認為,「被縛的祖克曼」系列是羅斯最高的文學成就之一。
「厭女症」患者?
1970-1980年代,菲利普·羅斯的另一個「分身」是「欲望教授」大衛·凱普什。凱普什先是在1972年的超現實寓言體小說《乳房》中出現——經常在情慾上受挫的凱普什,變形為一隻155磅重的巨大乳房。不過,1977年出版的《欲望教授》回到了現實主義風格,故事則是《乳房》的前身:凱普什的成年生活以年輕時的狂放迷失和婚姻生活的乏味失敗為分野,他在欲望與幸福之間苦苦周旋,卻常常發現兩者之間令人困厄的不可調和。
「欲望」主題當然不僅為「欲望教授」所獨有,而是統攝了幾乎所有羅斯男性主人公的核心主題之一。它常常是他們被阻絕的自我的象徵,或是他們的反抗手段。但就像厄普代克常常被批評過分沉迷於性主題一樣(在厄普代克的作品中,性成為基督教徒對教條與日常生活的反抗手段),羅斯對性主題的執迷也常為人詬病。評論者認為,在羅斯和厄普代克的作品中,對性的過度徵用使其失去了反抗性,往往變得乏味而平庸。
對欲望,尤其是對男性慾望、男性力比多的反覆書寫,也使羅斯成為一些女權主義者猛烈攻擊的對象。一些人批評羅斯對女性的描寫是扭曲的、不公正的,甚至是醜化的,不少人甚至猛烈攻擊他是一個「厭女症」患者。批評者認為,在羅斯的小說中,女性往往被客體化為男性實現欲望的對象(或障礙),缺乏主體性,缺乏層次和深度。但捍衛者則認為,在羅斯的小說中,女性角色和男性角色同樣豐富,有好人,有惡人,有高貴者,有低俗者,有引誘者,有被引誘者,其中不乏偉大的女性角色。羅斯的朋友、愛爾蘭小說家埃德娜·布萊恩就是其中一位捍衛者。
對幾十年來加諸其身的「厭女症」指摘,羅斯本人則不以為然,認為它不過是「政治正確」運動大潮中又一寬泛任性的武器。在2014年的一個回顧性訪談中,羅斯稱,「厭女症」一詞,已經和1950年代麥卡錫主義者對「共產黨」一詞的使用一樣寬泛。最後他頗為羅斯式地宣稱:「至於我是什麼樣的作家——我是我不假裝自己是的那個人。」
事實上,羅斯的整個寫作生涯很大程度上是被某種「對抗性」所界定的——與正派、誡條、拉比、女權先鋒對抗。被普遍認為是羅斯傑作的《撒巴斯的劇場》(Sabbath’s Theater,1995。Sabbath本意為猶太教的安息日,反諷之意明顯),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其中的性主題被推向極致。但評論者認為,在其中,「性」再次恢復了反抗性和哲學張力。
「美國三部曲」:諷刺政治正確
羅斯作品:「美國三部曲」
1990年代到21世紀初,羅斯偏離了他慣常的對個人生活的內省式考察,將目光轉向外部、集體和歷史,寫下了著名的「美國三部曲」,包括《美國牧歌》《我嫁給了一個共產黨員》《人性的汙穢》。「美國三部曲」處理了二十世紀下半頁塑造美國性格的重大歷史問題和歷史時刻:在《美國牧歌》中,是1960年代和越南戰爭。在《我嫁給了一個共產黨員》中,是麥卡錫主義。在《人性的汙穢》中,是種族主義。
除了敘事人均是作家內森·祖克曼,三本小說在人物和主題上並無直接關聯,而是批判性地處理美國歷史的不同側面,考察個人命運如何與宏大歷史糾結,如何被後者所塑造。在《美國牧歌》中,恪守美國主流價值觀的猶太人利沃夫事業有成,成為「美國夢」的化身,但他鍾愛的女兒卻在越戰期間成為反戰激進分子,使家庭陷入危機。在《我嫁給了一個共產黨員》中,在麥卡錫主義深刻影響美國的1950年代,主人公被當演員的妻子汙陷為蘇聯間諜。在《人性的汙穢》中,黑白混血的古典學教授為避免種族歧視隱瞞身份,卻因一句無心玩笑被指控為種族主義者,進而被大學解職——這個故事發生在柯林頓婚外情事件鬧得兇猛的1990年代末期,羅斯將種族歧視、清教徒式的政治正確運動和公共話語聯繫起來,諷刺政治正確批判話語的嚴苛與偽善。
「美國三部曲」推出後大受好評,羅斯的聲譽被再次推向高峰。
「與寫作的較量已經結束了」
2000年以後,七十高齡的羅斯依然筆耕不輟。在10年間,他高頻率地推出了《垂死的肉身》《反美陰謀》《凡人》《退場的鬼魂》《憤慨》(Indignation)《怯場》(The Humbling)和《天譴》(Nemesis)。其中,《垂死的肉身》和《退場的鬼魂》分別為「凱普什」和「祖克曼」系列小說做了終結,《凡人》《憤慨》《怯場》和《天譴》四部短小說則結集為「天譴」四部曲。
在這些小說中,進入暮年的作家,思考的主要是衰老、病痛、喪失和死亡的主題。
這十年也是羅斯獲諾獎呼聲最高的十年。幾乎每年諾獎開獎時,英美媒體上都會對瑞典學院再次錯過承認羅斯怨聲一片。2012年,年屆八十的羅斯在接受法國媒體採訪時宣布封筆。似乎是為了提醒自己對「退休」決定的嚴肅性,他在紐約公寓的電腦上貼上紙條:「與寫作的較量已經結束了。」
在決定封筆的幾年前,羅斯曾系統重讀自己的所有作品,看自己「選擇寫作是否是浪費時間」。當被問及他的結論時,羅斯說,「我對我所擁有的(才華)物盡其用了。」
至於瑞典學院意下如何,我們將拭目以待。(來源騰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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