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說起鄒宗德，聯界中人都很熟悉，是一位譽享全國、德才兼備、全能型的實力派聯家，不僅對聯寫的好，在對聯理論研究方面也是頗有建樹，我們會陸續刊發鄒宗德先生的對聯作品和系列聯理文章，敬請期待！
本文作者：鄒宗德近照
【作者簡介】鄒宗德（1964-）湖南隆回人，中國聯壇十秀之一、湖湘楹聯七子之一。中國楹聯學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楹聯學會對聯研究院副秘書長，湖南省楹聯家協會副主席兼教育委員會主任，邵陽市楹聯學會會長，2014年獲中國楹聯界最高獎——梁章鉅獎，曾擔任邵陽市十一屆政協委員。
出版的著作有《對聯散論》、《鄒曾聯墨》、《湖南楹聯》、《百家聯稿·鄒宗德卷》、《湖湘楹聯七子作品選》、《湖湘楹聯七子創作檔案》、《城步隱字聯探秘》、《楹聯知識讀本》、《對聯快速入門》、《邵陽曆代名聯鑑賞》、《邵陽古代楹聯集》、《邵陽現當代楹聯集》《大學實用語文·對聯》《邵陽對聯故事》《邵陽聯壇三十年作品選》等。
《新邵古今聯墨選粹》序
鄒宗德
楹聯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民族藝術的珍品，千百年來，一直為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的人們所喜愛。從帝王將相、文人雅士到工農商賈，大都能背能寫；從亭臺寺廟、茶館酒肆、驛站碼頭到機關學校、官邸民居，乃至竹籬茅舍，到處都有她的芳蹤。
但是，歷代的文人墨客都將她作為消閒遣興之具，隨寫隨丟，以為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因而不願意把她收入自己的文集。例如對聯大家曾國藩，他的《詩詞全集》共收詩詞89首，卻沒有收一副對聯。可他的作品流傳最廣的卻偏偏是他的對聯。如《挽乳母聯》、《挽伎春燕聯》等，其知名度之高，幾乎沒有他的哪一首詩詞可以企及。這正好應驗了一句古話：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其實文學有它自己的規律，一種文學樣式的發展達到高峰之後，人們就會出現審美疲勞，而去追逐新的文學門類。當詩詞發展已經登峰造極之後，連文人們自己也瞧不起的對聯卻能大行其道，廣為流傳。這是他們意想不到的，卻是合乎文學發展規律的事.
由於文人們的這種「偏心」，歷代的許多對聯佳作大都散佚了。就邵陽而言，令人遺憾的是《寶慶府志》中收了不少詩詞，卻沒有收一副對聯。所以，我們現在對遺存的楹聯進行挖掘、搜集和整理，就是一件非常有意義、十分迫切的工作。
改革開放以來，商品經濟快速發展，人們的生活節奏急速加快，為精短的楹聯文學的迅速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平臺。旅遊業的蓬勃發展需要楹聯提升景點的文化品位，其他行業的振興也要借楹聯給力造勢，各種節日、慶典須要楹聯營造氣氛，文人用楹聯抒發情懷，網民用楹聯品評社會，甚至連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也常常以對聯為主線。於今全國楹聯創作隊伍迅速壯大，楹聯創作水平日益提高，形成了當代楹聯發展的大好態勢，出現了中國楹聯藝術空前繁榮的景象。
新邵白雲詩社，在申先遠社長的領導下，其詩詞活動風生水起，成功創建了中華詩詞之鄉。在此詩詞蒸蒸日上之時，申社長審時度勢，於2011年又創建了新邵詩詞楹聯學會，該會成立不過短短兩年時間，新邵的楹聯活動已經能與詩詞創作並駕齊驅了。先是編輯出版了《新邵古今詩聯選》，最近又有其姊妹篇《新邵古今聯墨選粹》問世，足見楹聯文化之盛。尤其是後者，所選楹聯，大都是藝術精品，其中部分聯語及其創作背景乃老輩人口耳相傳，具有搶救性質，意義非凡，彌足珍貴。現在藉此機會，擇其要者，作些簡要分析，以與讀者共賞。
新邵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山水人文，鍾靈毓秀。位於縣境東北部的龍山，橫亙數百裡，巍峨起伏，一望如屏， 山頂藥王殿殿門柱石上有聯曰：
萬裡風雲供吐納；
四時花草著精神。
此聯描寫了龍山的獨特神韻。在作者筆下，龍山是一個威武雄壯的巨人，其磅礴氣勢，能吐納萬裡風雲；而四時花草又令他精神煥發。全聯不過十四字，筆力豪放而秀美，將兩種風格，融於一體，令人嘆為觀止。
白水洞峽谷溝壑幽深，怪石嶙峋，流泉飛瀑，四季如春。由於該景點古聯流傳不多，學會領導或組織會員前去敲金戛玉，或邀請省內名家採風獻句。聯家們得山水之靈氣，傾胸中之豪情，佳作迭出，異彩紛呈，書中已擇優選錄。
湘中佛教名山白雲巖，與龍山和白水洞的個性有所不同，山上古木參天，亭臺掩映，清泉冷冽，流水淙淙，為寶慶十二景之一，名為「白雲樵隱」。白雲巖頂觀音寺建於巖洞之內，巖洞的石門上有一副筆鋒秀麗的行書楹聯：
雲鬱山峨，雲是山，山是雲，雲捲雲舒山自在；
風清洞古，風生洞，洞生風，風噓風吸洞無心。
白雲巖既高峻挺拔又幽深秀美。白雲繞山，洞壑生風。山與雲時離時合，洞與風相生相引。此聯從巖的獨特景色入筆，進而借景說佛，景中含佛，聯中寓理，語出天然，而風景、禪機盡蘊其中，確是聯中上品。
魏光燾晚年息影桑梓，去世前看中了新邵這塊風水寶地，囑其後人將其遺骨葬於釀溪禾樹排山，並自撰墓碑倚柱聯曰：
我亦春風曾幾度；
人非名勝不重遊。
魏光燾為清末重臣，歷任陝甘總督、雲貴總督、兩江總督、閩浙總督和南洋大臣等職，不愧是幾度春風得意。但是現在我躺這裡再也起不來啦！人不能像名勝一樣，再來世上重遊啊！全聯以輕鬆的筆調，概括了他自豪得意的一生。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墓地竟然成了新邵的一處名勝，禾樹排山也變成了魏山，從而聲名遠播。我想魏光燾地下有知，也應該感到高興。
曾經不可一世的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在攻打寶慶時，飲馬新邵石馬江，被新邵的山水激發了靈感，由石馬而聯想到石家之駿馬，頓時文思泉湧，連賦二聯，其一曰：
目空天下萬人敵；
身是吾家千裡駒。
依風物抒寫豪情壯志，借山水錶達文採風流。聯如其人，石氏固一世之雄，亦一世之才也。其二曰：
臨水釣鰲，以虹霓為線，明月作鉤，世間無義丈夫，只堪充餌；
平原騁馬，借芳草襯蹄，清風鼓鬣，吾黨多才小子，盡可扶輪。
此聯猶如一篇充滿豪情壯志的戰鬥檄文，既浩氣幹雲，又浪漫灑脫，足可煽動人心，鼓舞士氣。其英雄氣度，雖萬世無敵矣！
蔡鍔的老師樊錐的個性獨特、靈氣逼人的學者和詩人，其自署門聯曰：
頂天立地三間屋;
絕後空前一個人。
頂天立地，志存高遠；絕後空前，心氣孤傲。正是這樣一個孤高的文人，培養出了一代叱吒風雲、討袁護國的名將，改寫了中國近代的歷史。長沙市天心閣、水陸洲有副名聯，流傳很廣。聯文是：
天心閣，閣落鴿，鴿飛閣不飛；
水陸洲，洲泊舟，舟流洲未流。
此聯世人多附會為毛澤東和周恩來的對句，周恩來從未承認，曾稱讚為『雄勁之對，妙絕當世』。經考證，得知聯的真實作者是新邵人劉策成——毛澤東在一師讀書時的歷史老師。詩人的靈氣和才華，不求聞達的氣度和精神，於茲可見一斑。
用輓聯罵人也是新邵人靈氣、才華的獨特表現。雀塘鎮上麻溪村一劉姓人家死了母親，因開堂點主，費用過於節省，惹得舅父肖鏡清不滿，肖用輓聯斥其外甥曰：
連打幾個餓主意，藉娘死開三天堂，折雞、折魚、折饌豚，沾親戚便宜，至此極也；
生成一副厚臉皮，有客來扯八寸布，省酒、省飯、省肉菜，任他人謾罵，處之泰然。
聯語責斥外甥的小氣和吝嗇，大收祭禮而不招待客人，有悖禮儀。全聯幾乎都是用白話寫成，而且有些是邵陽的土話，如「餓主意」、「厚臉皮」、「扯布」等，如果用邵陽的土話讀出，則更是另有一番滋味。罵得有理有據，罵得痛快淋漓，罵得雅俗共賞，罵得才情畢現。
新邵縣坪上鎮人謝貫一（1902—1967），曾任臺灣國軍陸軍中將、基隆市市長，既是軍政幹才，又才華橫溢。他去世後，當時臺灣的國軍陸軍一級上將黃杰挽之曰：
卓爾茂才天不眷；
長留貞亮系人思。
「貞亮」和「茂才」既是謝貫一的一生的概括，也正好體現了新邵人的品性和才情。另外謝氏的才情如春風化雨，滋潤著他的家庭廚師周炳吾。謝去世時，周炳吾竟寫出一副卓爾不群的輓聯：
公為席上珍，武曾拜將，文曾封侯，無愧調和鼎鼐；
我乃灶前僕，葷不添油，酸不加醋，莫非盡職羹湯。
一個家庭廚師都能寫出文辭如此優美、蘊含如此深刻的輓聯來，他主人家的文化素養就可想而知了。
今觀《新邵古今聯墨選粹》一書，資料悉備，體例嚴謹，佳構紛呈，是一本很好的對聯書，也是很珍貴的文獻。新邵山水毓人文，人文煥山水。靈山秀水遍布全境，凡有山水處，便有佳聯存，諸君如不信，請看全縣星羅棋布的茶亭上的聯語吧。
先看民國時國軍軍需處長陳紹虞題小白水村黃婆坳涼亭聯其一：
進衝望嶽平高峰，水秀山青，包涵萬千氣象；
出口通衡湘大道，輿來車往，經過多少英雄。
其二四面雲山，任夏熱冬寒，到此都心平氣靜；滿天風雨，聽雞鳴犬吠，轉彎又柳暗花明。
兩聯既寫出了黃婆坳山青水秀，白雲繚繞，峰迴路轉，萬千氣象的美景，又寫出了它交通暢達，車馬盈道，雞犬相聞，人來人往的盛況。同時抒發了作者的英雄情結，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是難得的佳作。再如清末秀才李蘭桂題嚴塘石龍崗涼亭聯：
石嶺聳千尋，自昔須三休乃上；
龍門高萬丈，子今得一躍而登。
此聯不僅將石龍崗石嶺千尋，龍門萬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氣勢寫得淋漓盡致，而且有自己的人生經驗總結，有對後來者的鼓勵和期待，文字通俗，對仗工整，是聯中上品。迎光鄉邱家村長沙坳曾經有座復古亭，亭上有彭勖吾所撰之聯語：
復往復來，看柳絮雪花，羈旅夢魂常縷繞；
古亭古道，聽馬嘶雞唱，英雄歲月易消磨。
古亭古道，人往人來，柳絮雪花，馬嘶雞唱，既寫盡了坳上風光，又寄託了多少羈旅之思，迷惘之感。花開花落，歲月消磨，人生苦短，英雄失意，諸般情緒，盡在其中。一副茶亭聯，居然寫得如此豐富，如此深刻，實為難得。
清末文人蕭少白題迎光順水橋茶亭聯中描寫的美景更是如夢如幻：
英雄下馬拜秋色；
古木歸鴉亂夕陽。
全聯以景託情，情寓於景，情景妙合無痕，文字凝鍊，清新俊逸，自然渾成。「秋色」、「古木」、「歸鴉」、「夕陽」都援引自馬致遠散曲名篇《天淨沙·秋思》，從而在新邵再現了馬致遠筆下的經典風光。更兼一個「拜」字，表達了作者對秋色的陶醉與熱愛，揭示了人對自然應有的情懷和態度。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新邵地靈人傑，新邵人的品性誠然源自於這片靈山秀水，不過，我看了這本聯墨選後，更覺得它得益於新邵人對傳統教育的重視，包括對對聯教化作用的強調。對聯既通俗又有文採，內容往往包括修身齊家之道，為人處世之德。一副好的對聯，就是讓人終身受益的箴規和格言。例如樊錐在太芝廟新院子講學時，書聯教育學生曰：
做事須存天理；
出言要順人心。
靜坐當思己過；
閒談勿道人非。
這兩副七言聯應該是每個人的言行規範，言簡意賅，易懂易記，能讓學生終身受益。
新邵迎光鄉人周蓉軒（1864—1941），曾任濂溪書院齋長、永固鎮鎮長。他撰家訓聯以示子孫：
對祖父無慚，先須立品；
要兒孫有用，還是讀書。
聯語以儒家的倫理道德為本，以毋庸置辯的語氣訓誡子孫，足以激勵那些積極向上的後輩，鞭策那些消極慵懶的無賴子弟。
曾經創辦楓林中學和民範女校的另一位迎光鄉人周方則書自勉聯云：
率兒輩以廉勤，行之無倦；
得英才而教育，樂此不疲。
說是自勉，實際上也是在勖勉兒孫和學生。
他還有一副格言式的自警聯，表現了這位教育家的坦蕩的胸懷和不隨波逐流的高潔情操：
別有胸襟容坦蕩；
不隨流俗共沉浮。
曾任國民軍三十四集團軍中將軍長、第四兵團司令的新邵縣龍溪鋪鎮人李文（1905—1977），也以楹聯的形式給自己制定了一生的守則：
做官不貪財，作戰不怕死；
為子當盡孝，為臣當效忠。
好個「做官不貪財，作戰不怕死」！如果我們現在的官員和軍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則民族振興、國家富強、社會大治的中國夢何愁不能早日實現！
新邵坪上鎮前清附生龍潤黼的對聯，則給社會各行各業各階層的人們制定了行為守則：
勿趨異教，勿作遊民，士農工商，要各守一生本業；
毋喪天良，毋為地痞，子臣弟友，還自盡千古人倫。
這副對聯可以說是維護社會穩定的一劑理想良方，至今還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不過，社會管理有它內在的規律。這一理想良方只能起到教化作用，要真正建立起理想的社會秩序，關鍵還得靠社會體制的完善，這是前人所無法理解的。這種理想的社會秩序在彭勖吾題迎光邱家村長沙坳的聯語中也有所體現：
世路崎嶇，落馬不妨行緩緩；
宦途險阻，迎官何必去匆匆。
迎光鄉得名於迎官橋，橋原本為迎接官吏而建，後改名為迎光。改名固然是進步的體現，但是，我們的社會如果真正到了迎官不必去匆匆的時候，那就意味著官場真正潔淨了，人民覺悟真正提高了，社會管理真正進步了。
以上是我對《新邵古今聯墨選萃》中部分聯語所做的簡單評析。書中名聯、巧聯、趣聯甚多，我的選評，作為引玉之磚，如能引來讀者的閱讀興趣，和他們的更為精湛的評論，那麼目的也就達到了。本書編選者囑我作序，勉為其難寫了上邊這些話。現在套用一句老話來結束這篇已經拉得很長的文章——讀後感而已，序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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