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賽季圓滿結束,恭喜湖人獲得總冠軍,在球場上每一位球員都在拼搏,但是你知道幕後的智囊團是怎麼根據本隊和對手來制定戰術的嗎?下面我來介紹一下NBA中幕後工作人員其中一個環節——影像師。
爵士主教練史奈德(Quin Snyder)提出一個概念,他想把原有球隊影片分析部門的概念進一步整合。現在影片分析部門幾乎可以說是各球隊的「標配」,所有的進攻數據和技戰術分析,都需要以依賴一段影片分析,可以說是現代籃球革命的基礎,加上進入數字時代,過去球員往往要收到一整份厚重的球探報告,現在已經全部數位化作業,讓職業運動的分工概念有了完全不同風貌。
但過去幾年在西區由史奈德帶兵,在西區獨樹一幟的爵士想更進一步,史奈德提出將影片部門整合為「D.A.V.部門」,這名字並非只是追求新潮,而是將過去影片技術分析整合到教練團中,不僅讓教練團更能及時掌握運動員資料,甚至讓影片分析師有機會接觸教練團第一線運作,將更進一步帶起籃球革命。
真正運動團隊的影片分析,其實起步很晚,直到1990年代初期,美式足球最賺錢的名門田納西大學(Tennessee),他們才由兩名統計學教授,帶著四名學生,成立一個六人的試驗團隊,隨後很快更多美式足球的知名大學隨之跟進。但一開始並沒有人真正知道,影片研究可以有什麼實際作用,美式足球分成進攻組和防守組,整個戰術和細節的數據統計相當複雜,光是有系統的整理出來進攻組的分析方法,就花了整整三年,而當初那六人組之一,後來其中一名學生,成為如今雷霆隊的影像分析主管——米辛奈特(Todd Minhinnett)。
一開始田納西大學的想法很簡單,他們始終拿不到全美冠軍,在傳統教練團分析模式打不贏別人,於是便想跳脫格局,找出讓球隊變得更好的方法。NBA直到九零年代中期,才有分析師編制,其中現在東部兩大名帥,埃裡克·斯波爾斯特拉(Erik Spoelstra)和布丹霍爾澤(Mike Budenholzer)就是當初差不多同時期踏入這塊領域的初代分析師。
1995年,波特蘭大學(Portland)主控身份畢業的斯波爾斯特拉職業生涯才剛起步,年僅24歲因為背傷纏身,眼見球員生涯就要走向十字路口,他當時有兩個選擇,剛開始職業生涯兩年在德乙聯賽,都是球員兼青年隊助教身份,當時球隊繼續給他一紙兩年合約,要他繼續球員兼帶小朋友,不過因為傷勢關係,勢必得會慢慢轉向教練團發展;或是他還有另一個選擇,當時剛成立沒幾年的熱火隊開出一個職位,讓他有機會回到美國。
對斯波爾斯特拉來說,這是相當兩難的決定,熱火的職位看起來很誘人,但其實沒有任何保障,德乙的生涯看似平穩順當一些,但發展潛力也不太大,幾經思考之後,他決定返回美國。
但才接受熱火邀請,加入球隊連正式職位都還沒拿到,他馬上碰到另一件球隊人事風暴。當年斯波爾斯特拉剛到任的暑假還沒過完,熱火在百般爭論中,從尼克斯挖來「神算子」帕特萊利(Pat Riley),還因為合約爭議賠上了一百萬美元和選秀權,尼克斯還有附帶條件,帕特萊利不得帶著原班人馬前往邁阿密。「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艱難的決定,那年暑假我決定回美國,但熱火給我的合約根本還沒轉為保障合約,我那時候沒有評估很清楚,尤其是在當時德國球團還願意給我兩年合約,但當時我一心想實現夢想,想更靠近NBA。」
其實一開始斯波爾斯特拉的家人們並不贊成他回到美國,斯波爾斯特拉父親老斯波爾斯特拉(Jon Spoelstra),曾經是前開拓者GM,也是NBA高層老熟人,但他沒走向老爸老路回到波特蘭,反而一個人走向南海灣發展。
老斯波爾斯特拉說:「當時環境確實對他很不利,但他最大優點,大概就是很執著,尤其是他做決定之後的事,還好當時萊利上任沒帶其他人,不然我兒子就會失業了。」
據說斯波爾斯特拉剛上高中的時候,教練們給他們一個暑假練投三萬個三分的要求,他發現一天只要投五百個球就能達標,於是投籃之餘,他仔細估算自己每個角度命中率,成為自己收集資料分析的開端,然後暑假後,他成為全隊唯一有顯著進步的球員。
其實1995年的夏天,斯波爾斯特拉過的相當不安,熱火老闆剛換成全球最大郵輪營運商的CEO艾利森(Micky Arison),他們先是在沒有總教練情況下度過選秀會,直到選秀會後,萊利確定跳槽到南海灣,同時兼任GM和總教練,一手接過人事大權和教鞭。
斯波爾斯特拉對於未來相當不安,他不確定熱火會給他什麼位子,他當時向他每個所認識的大學都投了履歷,希望轉到比較有保障的大學執教,但通通落空,騎驢找馬之後,他回到熱火,萊利當時沒辦法帶著自己情報部門的人上任,於是開給斯波爾斯特拉一個職位:影片分析師,他沒得選擇,只好接受。
斯波爾斯特拉承認,一開始完全不知道影片分析師能有什麼作用,他不會剪接,沒真正用影片分析過球賽,他一無所知,但他知道的只有一個信念,如果能在NBA待下去,他什麼都想做。
「一開始這份工作沒人告訴我籃球比賽要怎麼分析,比起分析師,還比較像是整理影片的工讀生。但我什麼都想嘗試,什麼都想搞懂,整理影片過程,無論有關籃球或無關的觀點,我都希望聽到反饋,最好就是有人直接打通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從我的影片中得到某些意外收穫。」
當時其實到底影片分析能帶來多少作用,其實仍是未知,甚至連熱火第一間分析師的工作室都很簡陋,他說:「我的一間辦公室,還是在位於邁阿密體育館的角落,我第一次踏進去,裡面就幾臺錄像帶剪接機,然後球隊高層告訴我,『我們想成立一個影片部門,就是這裡』。」
其實有朋友羨慕斯波爾斯特拉從德國乙級球隊跳到NBA,還是到風光明媚的南海灣,但斯波爾斯特拉自嘲,那個地方叫做「The Dungeon」,翻譯過來就是地牢,他說當時他一天工作至少16到18小時,當時NBA分析還在很粗淺階段,他是第一個從對手每波擋拆開始,重新定義數據,重新定義比賽節奏,進而如何擬定球隊可行性的攻守策略,老斯波爾斯特拉曾經去過他當時的「辦公室」,但就連老爸都說,兒子的工作內容實在是冗長又無趣。
當朋友羨慕斯波爾斯特拉在邁阿密工作,其實他關在「地牢」裡面的時間,讓他幾乎連陽光都沒照過,更別說南海灣海灘風光,但那段時間的苦工奠定了他日後擔任總教練最重要的經驗。「我從影片中學到關於聯盟一切,戰術,比賽細節,以及該有的工作態度,當時我處在一個越來越進步的團隊中,讓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我們不僅僅是在做細節, 場上答案往往也不只一種,細節目的是在球員提出疑問時,提供更多方向。」
當時科技還不沒有現在發達,如果球隊正在客場出徵,斯波爾斯特拉午夜時分好不容易剪完影片,還要想辦法把錄影帶送到球隊手中,但美國當地郵寄公司打烊的早,NBA比賽往往打到接近午夜,他比賽完剪好影片已經是凌晨時分,於是他親自聯絡當地聯邦快遞的機場運送部門,親自開車到機場,把影片送上飛機,日復一日。
如果有人問到斯波爾斯特拉是怎麼從影片剪輯一步一步,爬上教練團,到接過NBA近代教練宗師「神算子」的總教練位子?他會苦笑以對,其實沒有別的捷徑,就是一步一個腳印,沒有別的竅門。
斯波爾斯特拉在他的「地牢」,一待就是十一年,一開始從一人團隊,到多人編制,從剛開始像是工讀生對於這份工作的想像一無所知,到影像細節變成NBA絕學。
即便他出身是NBA高層世家,爸爸是前NBA球隊高管,姐姐也是開拓者高層,但他有的只是比別人更多一分腳踏實地,去幹那些其他球隊人員眼中不起眼的底層垃圾活,但那些看似平凡無奇,又耗時費力的不起眼工作,卻成為改變現代籃球細節和分析,甚至推動整個聯盟進步的關鍵。
當時曾是萊利教練團頭號助教,後來接任萊利之後首任總教練的大範甘迪(Stan Van Gundy)說:「斯波爾斯特拉有個特質,他很謙虛,即便在當時1990年代中期,有人告訴他,他以後一定會是熱火總教練,而且會很成功,他應該會很驚訝,但其實熱火整個制服組上下,沒人會意外他日後一定會功成名就,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NBA各隊的高層中流傳這麼一句話,幾乎沒有比斯波爾斯特拉更熟悉細節和比賽分析的總教練,更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總教練比他投入更多心力在比賽上。
現任尼克斯總教練大衛·菲茲戴爾(David Fizdale)曾分享一個故事,「大家都覺得以前火箭的馬丁(Kevin Martin)出手很詭異,但斯波爾斯特拉連馬丁出手後腳怎麼能夠維持平衡,以及落地後第一時間踏出哪一隻腳開始跑動,他都完美復刻出來,他親自示範一做完,全隊都笑瘋了,因為實在太像!」
韋德(Dwyane Wade)說:「看完他模仿馬丁,我們真的全隊都在笑,不過你也知道,他到底下了多少苦心在做情節動作分析,他了解這聯盟每一個人的特性,對,真的是每一個人。」
韋德生涯雖然不以三分球聞名,但對抗後的投籃一直是切入之外的另一個招牌進攻武器,但他剛入行,其實投籃很不穩,是斯波爾斯特拉教他聯盟防守者的防守習慣,和他一起進一步分析如何善用身體對抗後出手,然後練習假動作,讓自己進攻招式更多元。
至今仍是熱火總裁的萊利說:「斯波爾斯特拉讓我改觀,助教不是需要最顯赫的球員背景,反而是需要投入比賽時間最多,觀察最細膩的人。他必須給予球員和教練團一翻兩瞪眼的解答,所以要花上更多時間做功課。當我們有問題丟給他,他給我的答案,引用的常常不僅是一段影片或分析,而是自己翻書看到的名言,甚至時事,他什麼都吸收,什麼都融會貫通,這比起傳統教練的培養,更需要下翻倍的功夫,而且還超過籃球範疇。」
斯波爾斯特拉算是相當幸運的那種,如同萊利所言,三十年前,能擔任助教和總教練的人,大多是球員退休,但現在隨著時代演進,生態也逐漸改變,NBA中許多從影片分析師到當上總教練的例子,甚至其中不乏許多戰術聞名的大師,如布登霍爾澤。
今年當上黃蜂主教練的博雷戈(James Borrego),2003年曾經以影片分析師助理的身份加入馬刺,但第一年總教練波波維奇(Gregg Popovich)根本沒和他聊過幾次,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雙方合作僅止於情節資料和賽前報告。
直到第二年,波波維奇對於影片時效性要求越來越快,甚至要球隊半場結束就要有上半場優缺點分析的影片出爐,這種壓力,也讓他注意到過去只有大學助教資歷的博雷戈的特點,開始會在比賽後走到他的剪接室和他討論。
時任馬刺首席助教,過去也是影片分析出身的布登霍爾澤說,波波維奇是聯盟對比賽觀察最敏銳的教練之一,也很有主見,常常連助教們建議都不見得採納,但當時波波維奇在剪接室,卻會直接對只是分析助理,只有25歲博雷戈提出疑問,而且是很直接地問他,作為主教練這樣判斷是否正確?
布登霍爾澤說:「我們都知道波波維奇是聯盟最難說服的總教練,而且在馬刺擔任影片分析師的壓力無論時效和準確性都極為苛刻,但博雷戈卻能和他溝通無疑。」
當年有一場比賽馬刺和尼克斯殺到加時賽,第四節結束後,波波維奇叫來博雷戈,「博雷戈,加時賽前你來講解重點,交給你。」
博雷戈說:「當下我只覺得,『教練你開玩笑嗎?』,但我把前一晚準備好的東西告訴主力們,然後我們贏下那場比賽,那一刻我知道我自己應該能走得更遠。」
除了像是布登霍爾澤、斯波爾斯特拉這些走上總教練的影片分析師之外,當職業籃球分工越來越仔細,影片分析的重要性當然不再只是當初熱火隊的「地牢」一樣,例如前任魔術隊的首席影片分析師和資深球探奧林赫(Bryan Oringher),他從馬裡蘭大學大一時期,因為沒有籃球天分又想參與籃球工作,於是加入球隊從經理幫忙管理做起。
奧林赫說:「我當時只想參與球隊,那年馬裡蘭大學打進64強,我才知道原來也有我這種人能實現籃球夢想的方法。」,後來他接到一通來自魔術隊副總裁夏帕德(Tommy Sheppard)的電話,問他有沒有興趣到魔術影片部門實習,他沒多想,一口答應,也讓他一頭栽進影片分析的世界。
奧林赫說:「那個實習工作幾乎是無聊透頂,但我只想把握每一個參與籃球賽的機會,那時候我拼了命,不只看比賽,連以前球探留下來的報告我都啃下去,學習不同戰術系統,然後不斷問問己,『球員真的看懂我做得分析嗎?他們真的信任我嘛?』。」
現在網紅和爆料文化當道,但奧林赫很早就想到成為內線消息權威和掌握每一條獨家,「我只想不斷學習,直到機會真正來臨的那一天。」,他選擇學習掌握分析比賽,然後到當地小球隊當主教練,一步一步深入球隊運作,然後在老鷹和魔術、猛龍成為資深球探和首席分析師。
NBA對於分析和影片情節的概念,這幾年也慢慢出現改變,和博雷戈一樣曾在馬刺體系工作的爵士總教練史奈德(Quin Snyder),注意到許多教練出身早已顛覆以往觀念,他沒把球隊中一般被認為最低階的影片實習生,只視為實習生,而是人才培育入門班,就像是培育斯波爾斯特拉和無數總教練的起點一樣。
他把影片實習生改稱為「DAV部門」,DAV是三個英文字的縮寫,分別是改進(Development),進階球探(Advance scouting)和影片(Video),這是史奈德認為未來成為總教練的必備技能。
這個部門也直屬於各個不同職務的助教底下,而非過去僅是提供告的獨立單位,而且要和球員第一線直接溝通,爵士的DAV編組比一般球隊人少一些,但配合卻更緊密。
史奈德過去就相當重視這類有別於傳統分析方式的教學,如同過去他曾遠赴俄羅斯擔任莫斯科中央陸軍(CSKA)助教,當時他就為FIBA錄製一連串有關擋拆的教學影片,然後在錄製影片後,他往往會要求實地操演,而非光說不練。
他的DAV團隊於今年暑假才正式成立,但從過去幾年逐漸運作配合開始,不難發現爵士球員改變,例如上賽季盧比奧(Ricky Rubio)終於能把球投進籃筐,例如過去兩賽季的戈貝爾除了防守有聯盟最佳球員水準,平均得分也都有幾乎15分以上,對於比賽的牽制和影響力,效率更勝以往。
史奈德說:「影片分析和情節應該是互相交流的,不管是對教練團、球員,戰術面都是,而且應該是指導者的角色。這或許不是直觀的球隊任務分配,但如果不這麼做,橫向傳球效率將會大減。」
現在籃球技戰術改變,傳統觀念慢慢走向革新的時代,但任何改變都並非一蹴而就,從前人拓荒到系統化,我們也正在觀察並掌握這一切的規律,成為真正時代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