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美姑縣龍門鄉塔哈村幼教點,幼教輔導員張福新帶著孩子們做遊戲。
脫貧攻堅行動中,涼山州大力普及幼教點,並推行「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此舉有助於孩子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也有利於緩解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因語言障礙而產生的厭學情緒。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鑫昕/攝
駐村工作隊隊員邢紀城戴著眼鏡,眼前卻一片模糊。一個月前摔破的眼鏡片,到現在也沒時間去縣城更換,他只能用膠水粘著。
扶貧幹部楊作前結婚3個月了,卻還抽不出時間帶媳婦回門。
分管脫貧攻堅工作的鄉黨委副書記黎燕,甚至因為延誤治療導致手指截肢。她在醫院排隊看病時也不忘在微信朋友圈吐槽:「看個病浪費了好多時間!」
在脫貧攻堅的衝刺階段,這樣的節奏是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許多扶貧幹部的日常。一張在涼山廣為流傳的掛牌督戰工作表,傳遞著倒計時般的緊迫感:
5月,問題整改「清零」;6月,全面完成易地扶貧搬遷配套設施、安全飲水工程和安全住房等的建設……10月,完成貧困縣摘帽驗收州級初審;11月,接受第三方專項評估檢查;12月,接受國家抽查。
當下,正是千千萬萬扶貧幹部的決戰時刻。
「涼山脫貧攻堅搞得火熱,很多人都往鄉上衝」
8月31日,記者走進涼山州美姑縣洛俄依甘鄉現代農業產業園,一串串「紫水晶」綴在藤上,當地農戶正在園裡採摘葡萄,還有人正在網上直播推廣。洛俄依甘鄉鄉長吉吉木呷說,今年有6畝葡萄掛了果,每畝產值在6萬元左右,預計收入30多萬元。
在扶貧幹部郭榮鴻的眼裡,當下的成績來之不易。
5年前他剛到這裡任第一書記時,村民地裡種的是蕎麥、玉米、土豆。農戶辛辛苦苦種一年,一畝地的產值也就800元左右。在大涼山深處,這是延續了數百年的生產方式,沒有人想過,這土地除了種「三大件」之外還能有別的出路。
這位來自縣委辦的第一書記,肩上扛著帶領村民脫貧的擔子,他必須為村民找出路。學習考察後,當地政府決定建設經濟果木林產業園,其中包括在阿卓瓦烏村建大棚種葡萄。
但村民對此並不看好。給葡萄園選址時,村幹部甚至帶著他爬到最高的山上,「明擺著不想建葡萄園嘛」。那時他覺得,「就像一塊石頭丟到水裡,卻竟然沒起一個泡」。
他歷盡千辛萬苦,一點點突破,說服部分村民和村幹部「先幹起來」。去年和今年,葡萄園產生的實實在在的收益又吸引了很多老百姓加入,預計明年果園將擴大到32畝。
郭榮鴻對葡萄產業的竭力推動並非心血來潮,而是出自脫貧攻堅的使命。貧困地區只有形成主導產業,形成「造血」功能,才能鞏固脫貧成果。
特別是隨著「2020年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目標時間點的臨近,脫貧攻堅的任務越來越緊迫了。
2020年3月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出席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並發表重要講話。習總書記說: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後,也考慮過等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後再到地方去開,但又覺得今年滿打滿算還有不到10個月的時間,按日子算就是300天,如期實現脫貧攻堅目標任務本來就有許多硬骨頭要啃,疫情又增加了難度,必須儘早再動員、再部署。
在涼山州的7個未摘帽貧困縣,這種緊迫感表現得具體而微。
「涼山脫貧攻堅搞得火熱,很多人都往鄉上衝。」美姑縣牛牛壩鄉的扶貧幹部馬海哈布說,他有很多同學從縣裡的機關單位跑到鄉村當駐村幹部。他粗略統計,全縣30多個鄉中,有十多個鄉都有他的同學。
決戰時刻,青年幹部挺身而出
29歲的馬海哈布原本是美姑縣子威鄉中心小學副校長,他覺得,在這樣的特殊時期,涼山需要更多年輕人,因此也加入了脫貧攻堅的隊伍。
2018年6月,為了向涼山未摘帽縣的貧困發起「總攻」,四川省前所未有地選派了5700多名幹部,組成綜合幫扶工作隊分赴涼山州11個深度貧困縣,開展為期3年的脫貧攻堅和綜合幫扶工作。
四川省提出,要把最能幹的人派到脫貧攻堅的最前線去。而他們中,大部分是青年幹部。
來到位於川滇兩省交界處的金陽縣時,來自德陽市旌陽區農業農村局的邢紀城剛參加工作1年。他從學校來到機關,甚至還沒來得及熟悉農村工作,就投入到未摘帽貧困縣的脫貧工作中。
其中一個巨大的挑戰是,要在海拔約2000米的重樓村建設名貴中藥材種植基地。自然狀態下,種苗要長6-7年才能採收。可是脫貧攻堅收官在即,而且只有快速見效,才能說服更多群眾參與。最終,駐村工作隊和當地政府拍板,採購6年生的苗,通過技術手段,重樓村在第二年就可以採收。
「雖然成本高了,但老百姓很快見到了效益,這對脫貧攻堅是有利的。」邢紀城說,脫貧攻堅讓自己深入參與了農村工作,也認識到了基層工作的複雜性。
現實中貧困群眾的多樣需求,連馬海哈布這樣的本地幹部都感到意外。有一天清晨5點,他接到一個居住在易地搬遷安置點的貧困戶的電話,對方因為馬桶堵塞,就想起了名字裡帶「馬」的馬海哈布:「你是不是那個馬海……通馬桶的那個?」
馬海哈布哭笑不得,但還是立馬起身趕到貧困戶家,幫他疏通下水管道。馬海哈布笑稱,在解決群眾困難方面,自己是萬能的。
教師出身的馬海哈布覺得,相比教書,解決群眾的問題難多了。但令他欣慰的是,一些貧困群眾原來不願意搬下來,但前一陣有人告訴他:「現在不想再搬回去了。」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9月9日,在國新辦舉行的四川脫貧攻堅新聞發布會上,四川省委書記彭清華表示,四川將在鞏固好脫貧成果的基礎上持續推進產業發展、教育醫療、移風易俗等方面工作,解決好涼山彝區深層次致貧因素,讓彝族群眾能夠實現穩定脫貧,同全省人民一道過上小康生活。
決戰脫貧攻堅的戰場險象環生,甚至伴著犧牲
目前,奮戰在涼山州7個未摘帽貧困縣脫貧攻堅一線的,既有本地幹部,也有大量前來支援的幹部。
在被稱為涼山「西伯利亞」的布拖縣工作的一年多時間裡,因為高海拔地區特殊的氣候,涼山州布拖縣木爾鄉黨委副書記黎燕的身體出了狀況。她先是內分泌失調,患上乳腺疾病,後來又突發視力模糊,她一度以為自己「要被疾病吞噬了」。
2019年10月,在一次裝訂檔案資料時,黎燕不小心被裝訂機弄傷了右手食指,沒想到一段時間之後,小小的傷口不僅沒有癒合,反而感染了。又拖延了一段時間後,她不得不到成都去治療,結果只能截掉一段手指。
黎燕是四川省自貢市沿灘區一家鄉鎮衛生院的副院長。她說,不是不想回家,而是路途實在遙遠,也很難抽出時間。為了回家,她得繞道雲南,獨自開車上路。為了減少在崇山峻岭間公路上的停留,躲避可能遭遇的危險,她常常一路上不吃不喝,一口氣開回家。
即便如此,危險還是難以避免。有一次,她的車子剛開過幾百米,後面的山體發生滑坡,嚇得她把車停在路邊哇哇直哭。她還遭遇過夜晚爆胎的窘境,幸虧遇到好心人,才得以換了車胎回到布拖。
這場決戰的戰場沒有硝煙,但險象環生,甚至伴隨著犧牲。2016年12月1日凌晨,在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後,時任昭覺縣大壩鄉黨委書記的爾古日體突發心臟性猝死,生命永遠定格在36歲。
「沒時間」是爾古日體的口頭禪。家人生日、親友聚會沒時間參加,生病了他也沒時間去治。「把時間都用在脫貧攻堅上了」。
爾古日體的搭檔、時任大壩鄉鄉長的俄木拉者記得,2016年7月他們剛到大壩鄉工作時,全鄉5個村有4個是貧困村,車子行駛在「毛路」上,非常顛簸,一路上都是土坯房。
2016年,昭覺縣很多村在建新房,建築材料尤其是紅磚資源特別緊張。為了保證大壩鄉的供應,爾古日體跑到磚場一直守到深夜兩點,生怕被別人搶走。
爾古日體殉職當年,大壩鄉3個村退出了貧困村的序列。如今,大壩鄉水泥路、柏油路都有了。
在一定程度上,脫貧攻堅給涼山帶來巨變的背後,是一線幹部付出的汗水甚至生命。根據當地有關負責人披露的數據,脫貧攻堅以來,涼山有24位幹部在脫貧攻堅工作中殉職,還有151人在扶貧路上負傷。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趙麗梅 母建鑫 記者 王鑫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