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洛克
她是中國第一個女西醫,開闢了女界辦醫院之先河,被譽為「中國第一位南丁格爾」。
她參加同盟會,參與辛亥革命,三救黃興,並親往前線救治傷員,被譽為「巾幗偉人」。
她提倡女權,創辦女校,開啟廣東女學之先聲,還設立了女工藝廠,廣招學員,向她們傳授編織等技藝,以幫助女子自立,被譽為「女界梁啓超」。
1900年,清末的廣州街頭,行人如織,車馬如龍。忽然,一位梳著一條男式「大松辮」、身穿男式西裝、腳蹬學士裝鞋的年輕女性,高高地坐在由四個男人抬的開篷藤兜(轎子),行走於鬧市,「前呼後擁,意態凜然」,路人紛紛駐足側目。只見她手捧外文書,目不斜視。而轎子忽上忽下,書也跳動不已。
坐在轎中的是出身於富賈、官宦之家的大小姐張竹君。每次她都以這種方式出行,朋友好奇地問她:「被人扛在肩上,能讀得了書?」「根本沒看,只是裝裝樣子。」於是,「張竹君坐大轎——倒看洋書」成為笑談,並在廣州流行開來。
這和今天的人們博出位、引關注的舉動看起來很類似。不同的是,一百多年前,在「三綱五常」「男尊女卑」的舊觀念下,張竹君高調、張揚、離經叛道的背後,意味深長。
張竹君追求自由的靈魂。她說:「我要做男女平權的運動者,一切以身作則,要打破數千年來禁錮婦女的封建枷鎖,把不平等的舊思想、惡習慣,徹底掃除。那些頭腦冬烘,思想陳腐的禮教奴隸,我要和他們搏鬥,替女同胞殺開一條新路。那麼,任何非譏詆謗,任何恥辱犧牲,我都是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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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竹君1876年出生於廣東番禺,是和「鑑湖女俠」秋瑾同時代的奇女子,兩人堪稱辛亥雙璧,都是中國最早的女權主義者。張竹君比秋瑾小一歲,從事女權的鼓吹與實踐,比秋瑾還要早一些。
張家作為十三行茶商,與外商頻繁接觸,子弟多接受中西兼修的教育。張竹君幼年時患上嚴重的腦病,半身癱瘓,經博濟醫院院長嘉約翰(John Glasgow Kerr)精心醫治,漸漸痊癒,從此立志當一名西醫。1895年,她進入博濟醫院學習西醫(今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
當時學習西醫的年輕人,視西醫為提升當時中國文明程度、改造國民觀念、動搖封建基礎的良方,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便是孫中山。年輕的張竹君思想上受到薰陶,立下了畢生踐行「救人救世救國,醫人醫身醫心」的信條。
1899年,張竹君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西醫。閨密徐佩萱變賣首飾,傾囊相助,她在廣東西關荔枝灣開辦了第一所國人自辦的西醫院——禔福醫院,自任院長,專為平民治病。兩年後,兩人又在珠江南岸的漱珠橋側開辦了南福醫院。
此時西醫尚未普及,人們對於張竹君開辦西醫診所,引為奇聞。這位從富貴溫柔鄉裡走出的大家閨秀,如同在衰朽的朝代開出的一朵奇葩,帶著一股蓬勃的力量與豪情,開風氣之先,邁向時代的中心。
張竹君還成立了演說會,針砭時弊,宣傳維新思想,標榜女權。她認為「女人不可徒待男子讓權,須自爭之」「要爭權就須先求學」「我們如今的責任,是把西洋那些好規矩,好學問,慢慢的栽下種子……」
這個23歲女子見解高遠,令人耳目一新,因而極富號召力,當時不少社會名流如胡漢民、馬君武、盧少岐等是演說會的常客。胡漢民多次在報上稱讚張竹君。馬君武對其仰慕不已,用法文寫了一封求愛信,詞藻典雅,情真意切。然而那時,張竹君與盧少歧已來往甚密。於是回信馬君武,婉拒道:婚姻問題,暫時不要作考慮,希望馬君武多為國家社會盡些力量。
馬君武傷心之下追隨孫中山到了日本,因不能忘情,遂在橫濱《新民叢報》發表《女士張竹君傳》,盛讚其為「中國之女豪傑」。並附詩二首,頌揚張竹君:「女權波浪兼天湧,獨立神州樹一軍。」
因為盧家人的反對,張竹君與盧少岐之間的一段情也黯然消解。自此,張竹君放下感情之事,致力於喚醒女子覺醒,主張女子應通過「求學」「合群」的方式擺脫男性的壓制。
1901年,她將南福醫院改名育賢女學,親自登臺,講授醫學、天文、地理等課,開啟了廣東女學之先聲。她還設立了廣東育賢女工藝廠,招收120名女學員,向她們傳授編織等技藝,以幫助女子經濟獨立。她號召女性自立,打破「倚賴之根性」,確立女性在社會上的「新角色」,主張女性與男性獲得同等之權利,因此被人譽為「廣東女界的梁啓超」。
張竹君創辦的育賢小學(尚賢堂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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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初,張竹君抵達上海。當年4月,有感於女子在當時社會狀況下面臨多種風險,張竹君在滬發起成立「女子興學保險會」,揭示女性無學、無業、夫喪、子不肖等十一種危險事,提出「欲聯合海內諸女士為一大群,取數千年之惡習掃除而更張之,舉此十一險者芟夷而平蕩之……修智育以求自治,習工藝以求自養,聯同志以求自鏡……」
翌年,在士紳和富商的幫助下,她創立了上海最早的一所女子中西醫學堂,任校長,兼授西醫課。後又協助士紳李平書開辦了上海醫院,並出任院長。
張竹君(1904年第9期《女子世界》)
這期間,她的好友徐佩萱加入了同盟會,改名徐宗漢,積極從事革命工作。張竹君此後也加入同盟會,開展反清救國活動。
1911年4月,黃花崗起義失敗,黃興在力戰中受傷。廣州全城戒嚴,清軍四處盤查。恰逢張竹君回穗,便陪同徐宗漢,護送黃興前往香港動手術。但做手術需要家屬籤字,張竹君此時看出兩人已情愫暗生,便督促徐宗漢以黃興夫人的名義籤字。出院後,這對假夫妻很快喜結良緣,傳為美談。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張竹君緊急聯絡在滬革命黨人和士紳,於10月18日發起成立中國赤十字會,會董有伍廷芳、宋耀如、虞洽卿、李平書等。張竹君出任會長一職。她在上海的報紙上刊登《發起中國赤十字會廣告》,表示「願率同學數十人先赴鄂、次赴蜀」,以盡醫生天職;「本人道主義,救護因戰受傷之人,不論何方面人,視同一體」,在上海灘引起強烈反響。動員僅兩天,就獲得了足夠的資金。五洲藥房經理項松茂發表公開信,盛讚張竹君「南丁格爾之再見,人道主義之日昌」。
此時清軍反撲武漢,情況危急,急需同盟會領導前往指揮調度。黃興是被全國通緝的「要犯」,清朝關卡檢查得非常嚴密,於是大家決定走水路,繞道上海,趕赴武漢。抵達上海,徐宗漢找到張竹君求助。
張竹君(前排右五)與赤十字會救傷隊隊員在漢陽十里舖前線
張竹君迅速組建了赤十字會救傷隊,讓黃興、宋教仁、陳果夫、朱家驊等化裝混入其中,24日登上了「瑞和」號,躲過清廷檢查,通過層層封鎖,四天後順利到達武昌。黃興旋即被黎元洪拜為革命軍戰時總司令,渡江親臨漢陽前線與清軍奮戰,使岌岌可危的形勢穩定下來,各省紛紛獨立,清政府垮臺。
張竹君憑藉她的膽識演出了一幕精彩的驚天逆轉大戲,成為辛亥革命的幕後英雄。她決策之果斷、行事之勇往、謀事之周密,在當時女界中無出其右者。
一到武漢,赤十字會救傷隊火速投入救死扶傷中,「饑渴勞瘁,雖苦不厭,軍士感之,至為泣下」。張竹君冒著槍林彈雨,深入前線,多次遇襲,均死裡逃生。11月27日,清軍反攻,漢陽失守,長江被清軍封鎖。張竹君借赤十字會人道救援專用的渡船,再次冒險護送黃興和徐宗漢從漢陽渡江到武昌,讓他們安全脫險。
整個武昌起義期間,赤十字會救傷隊共救護受傷戰士1300餘人,不僅受到國人的敬仰,西方報刊多次報導頌揚。值得一提的是,赤十字會當時共有會員123人,其中女會員多達54人。在女性難得拋頭露面的當年,堪稱開創男女平等的先河。
張竹君回到上海後,各界為她舉行了迎接英雄凱旋般的盛大歡迎會。起義軍授予她「巾幗偉人」匾額。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後,又授予她「立國紀念勳章」「赤金紅十字軍功勳章」及「中華民國忠裔紀念章」。媒體這樣評價張竹君和她的會友們:「熱心辦事,可為中國四萬萬人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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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成立後,張竹君的好友都在政府擔任要職,胡漢民任大總統府秘書長,馬君武出任實業部次長,黃興任陸軍總長……張竹君卻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她專心致志地救治病人,辦學育人,並陸續收養了二十多名孤兒。
從高調到低調,不過12年時光。高調展現了她擊破封建壁壘的氣魄與膽量,低調則彰顯了她品格的高潔與卓爾。
1932年初,淞滬抗戰爆發,張竹君年過半百,仍自告奮勇出任紅十字會義務醫師,冒著日軍炮火前往車站搬運傷兵,英姿不減當年。張竹君將其所辦滬西健華頤疾園(療養院)讓出,用作傷兵醫院,後編為紅十字會後方醫院第六院。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張竹君再次出任傷兵醫院籌備委員。
張竹君的故事流傳遐邇,據《大公報》報導,「某女士患時疫,病已垂危,忽有人讀《張竹君傳》,竟躍身起坐,曰:中國竟有此女丈夫哉!我輩庸庸,可以觀,可以興矣!自是病遂霍然。」濃重的傳奇色彩,折射了人們對張竹君的景仰之情。
1964年,張竹君走完了傳奇人生。她一生中,倡導新學,從鼓吹女權主義轉到腳踏實地的女性公益活動,創辦醫院、女校等,培養女性醫學人才無數,參與救災、防疫、戰地救傷、保護受害女性等社會公益活動,貢獻甚巨,深受推崇,享有「中國女豪傑」「慈愛之神」等稱號。
張竹君追求自由的靈魂,擁有做自己的學識與見識,具備敢做自己的豪氣與膽量。這或許是她終身未婚的原因。被愛轉瞬即逝,愛則永存不滅。她的仁心大愛,拓展了她的生命寬度。正如卡夫卡所說:「什麼是愛?凡是提高、充實、豐富我們生活的東西就是愛:通向一切高度和深度的東西就是愛。」
編輯:沈英子
審核:韓麗晴